呵呵，你來啦
——戲評《詩經•鄭風》之六
氣溫驟降，風大雨冷。友小郭朋友圈發買不到高鐵票的愁模樣，私問之：這風雨交加的鬼天氣，出去幹嘛？小郭：開會。再問：你個無業遊民，開個毛線會，不能請假？小郭抓狂表情閃出：姐姐，這回下冰雹狂雪也得去，俺偶像要來嘛，這多年沒見過一面的！
嘿嘿，小妮子。這就是了。相思相盼，期得一見。能否見着，見了何如？君看此詩：
風雨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詩經·國風·鄭風》
風悽悽呀雨悽悽，窗外雞鳴聲聲急。風雨之時見到你，怎不心曠又神怡。
風瀟瀟呀雨瀟瀟，窗外雞鳴聲聲繞。風雨之時見到你，心病怎會不全消。
風雨交加昏天地，窗外雞鳴聲不息。風雨之時見到你，心裏怎能不歡喜。
窗外風雨寒冷、急驟，天地昏暗，雞鳴聲由此起彼伏的唱和到交雜不停。屋內，一女子等待情郎，心懷忐忑：這種天氣，你會來嗎？盼他來，又心疼他披風帶雨；時間一點點過去，風雨越大，見他不來，又埋怨他不體諒自己等待的焦慮與苦悶，懷疑他對自己的情感不夠堅定。終於，他來了！心裏舒坦了，猜疑消除了，快樂滿心胸！
若此女子是留守妻子，窗外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寂寞加上恐怖，讓她如檐下雞羣一樣惶惑不安，她一邊裹緊外套，一邊收拾屋子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突然，有敲門聲想起。“誰？”聽聽，聲音在發抖。“娘子，我回來啦！”竟然是征戍邊關的男人！“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嘖嘖，想想此時的女子該是怎樣的喜出望外啊！
高亨說：統治階級的婦女稱自己的郎君爲“君子”；先秦時勞心者纔可稱爲“君子”，好吧，如李清照一般的大家閨秀也曾爲想念求學爲官的夫君至“比黃花瘦”，其愁也使“舴艋舟”“載不動”，“此情無計可消除”，君子回來，怎樣，也一定是“載笑載言”吧，或許催生出更優美的詩篇來呢！
納蘭說：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貴爲一級御前侍衛，竟也埋怨這風雪攪得人難入夢，想着“故園無此聲”，無數在外將領也該有卸甲歸家敲門入室抱拙荊的念想吧。如此，相見，多麼美好而令人感動。
或者如清人考證：君子爲友人。這使我想起白居易那首《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紅的紅，綠的綠，紅的暖，綠的香；窗外大雪將至，屋內備好酒菜，好友一兩枚，暢敘痛飲，不亦樂乎！
《毛序》說：“《風雨》，思君子也。亂世則思君子，不改其度也。”正義曰：此雞雖逢風雨，不變其鳴，喻君子雖居亂世，不改其節。今日時世無復有此人。若既得見此不改其度之君子，云何而得不悅？言其必大悅也。此說端正莊嚴，但難服人。“雞鳴”，應是說明環境和時間變化的，非象徵主角之意，雞鴨多與家聯繫在一起，若象徵君子應說“雄雞”“雄雉”之類，或如曹操筆下的“烏鵲”“明月”。何況，渴望賢人哪有因此生病之說？倒是後人據此有表明高潔志向的成語“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爲人所共知認同了。
最爲不忍的是幻想說和回憶說。持此觀點之人認爲，詩每節的後兩句皆爲想象，（思君子說亦有此意）或想象見到期盼之人的快樂，或回憶曾經相知的喜悅，總之，風雨之時，某人未踐約。想守約的一方不會如宋人趙師秀，尚有“閒敲棋子落燈花”的雅興吧。
好事如我，多麼期待某人一襟風雨入門去，迎來一嗓脆音：呵呵，你來啦！
載2018年3月《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