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陽貨第十七》通覽:不求聞達

《論語·陽貨第十七》通覽:不求聞達

中國學問,很有些幾千年如一日,生生不息的味道。永遠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孔子的學問,好像彌散的到處都是一般,上至王侯將相、達官貴人,下至街頭巷尾、下里巴人,但凡是個中國人,他爲人處世的人生裏,很難說沒有一定點兒孔子的影子。

錢穆先生曾經講過一個丁龍的故事。

話說美國有位指揮過南北戰爭的將軍,退休後寓居紐約。這位將軍獨身不娶,性情乖僻。經常謾罵僕傭,許多人都忍受不了他的壞脾氣。中國人丁龍做過他的僕人,也遭遇過他無緣無故的謾罵。

忽一日,將軍家中失火,丁龍前往救助,將軍因此而倖免。在和丁龍談到爲什麼不計前嫌時,丁龍告訴將軍,自己原籍山東,聖人孔子與自己是同鄉,教人忠恕之道,己所不欲毋施於人。

將軍因此對丁龍刮目相看,認爲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東方讀書人。丁龍告訴他,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是自己的父親說的。將軍又因此崇敬丁龍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讀書人。丁龍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同自己一樣,是個目不識丁的人。這句話是父親的父親從自己的父輩那裏聽來教給自己的爺爺的。

後來,丁龍患病不起,將自己歷年從將軍那裏獲取的薪資歸還給將軍以報愛顧之情。丁龍死後,將軍在丁龍所饋薪資外追增鉅款,贈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助其設立中國文化專門講座。使丁龍所信從的中國文化得以發揚光大。

我們看,孔子的學問,或者說中國的學問並不能幫助我們解決事,只是裨益於我們做個好人。孔子勸人爲學,“學而爲人”的真意歷上千年而全無衰減跡象,反而愈發的生動活潑起來。

《論語·陽貨第十七》中,錢穆先生認真解過一句話——“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錢先生先引朱《注》,再引“程子曰”,最後才談自己的見解:

“本章承上章言。中人之性,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皆可遷移。惟上知不可使爲惡,下愚不可與爲善,股爲不可移。孟子言‘人皆可以爲堯舜’,惟自暴自棄這不然;此與孔子立言若有異。然孔子曰:‘困而不學,民斯爲下。’則下愚亦因其不學耳。故荀子又曰‘人皆可以爲禹’,不言堯舜而轉言禹,亦孔子勸學之旨也。”

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談這篇“唯上知與下愚不移”,不是爲了說明這篇文字本身,而是從中揣摩中國學問是怎樣的結構。我們今天讀《論語》,早已渾然一體了。倘若認真像錢穆先生一般去咀嚼,會咀嚼出一層一層的味道來。這味道里有孔子的貢獻是不消說的,至於孟子、荀子、朱熹、程顥、程頤,以及堯、舜、禹,包括錢穆本人的智慧和味道也是在其間的。

所以,我們讀《論語》時,哪裏是在讀某一個人的書,差不多是在讀整個中國歷史名人的血脈。再誇張一點,差不多是將這些歷史名人的血脈輸送給自己,共同面對自己當下的問題。

有了這一層的認知,回過頭來再來看《論語·陽貨第十七》,凡二十六章,1019字,所講不過是孔子“不達”的學問。

冒昧看過去,孔子講“學而爲人”的學問,大概從“孝”入手,始之於“文”,達於政事,成之於德行。後來,清人李毓秀在《弟子規》中講“首孝悌,次謹信,泛愛衆,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差不多算是切到了孔子講學的文脈。

之所以要談“不達”,是因爲天下求學者無不求“顯達”,幾百年後,諸葛亮在《前出師表》中講“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是多少有些孔子“不達”處事風範的精髓的。

“達於政事”並非是孔子“學而爲人”學問的必經之路,因爲是天下人所求,所以,孔子也沒有繞過去的意思。孔子罕言性、命,卻並不避諱談及政事。由此更加印證了孔子學問的“在人間”。

諸葛亮一下子混到蜀漢丞相的高位,還因其功顯赫被封侯,自然有講“不求聞達於諸侯”的資本。倘若孔子當年也這般高調談“不達”的問題,一定會被後人認定爲“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

《論語·陽貨第十七》的點題末篇爲“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這是孔子自己的話,至於說的是不是自己,已經不得而知了。大意是說一個人活到四十歲,還是被人厭惡,恐怕也不會有太大的起色了。

乍一看,這話讓人摸不着頭腦,聯繫前一篇的“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隱隱然似乎與點題末篇有些聯繫。這段話似乎有點“齊家”難的味道,意思是說學而爲人發揮道齊家,已經是件很難的事情了。家中的僕妾,如果和他們近了,他們會不知遜讓,如果和他們遠了,便會引發怨恨。如果連家中的僕妾都處理的很好,天下事兒也沒什麼難的。哪裏都是修身之所,又何必求治理天下來施展所學呢!

再去看《論語·陽貨第十七》的開篇“陽貨欲見孔子”,完全就是一個鬥心眼的小故事。陽貨想見孔子,孔子不願意見他。陽貨便送給孔子一份禮——豚,他知道最講“禮”的孔子一定會依禮當面拜謝,這樣就達成了自己想見孔子的願望。孔子呢,內心裏算是極不願見陽貨的,於是便打聽到陽貨不在家的時候,專門到陽貨家拜謝。這樣既合“禮”,又避開了陽貨本人。不料在回家的路上,還是撞見了陽貨。陽貨於是對孔子一通數落,最後,孔子只好敷衍應了句——記下了,我準備出仕了!

除了這次與陽貨的交鋒,《論語·陽貨第十七》中,還先後寫到公山弗擾之召、佛肸之召,誰能說在這樣的徵召面前,孔子就沒有一丁點的心動呢?只是這樣的應召出仕並不符合老人家更加堅守的道義而已罷了。

不求聞達哪裏是不求聞達,只不過是時機不對,道義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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