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考取了滑縣師範學校。儘管這是一所中專，分數線卻比縣一中二中還要高，所以更難考一些。原因大抵是那時的師範學校包分配，畢業之後就可以參加工作領工資，算是拿到“國家的鐵飯碗”了。而我那時對於志願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和想法，家裏窮，父母都希望我能早一點參加工作補貼家裏，作爲家裏的老大，我也自然要擔負起這份職責的。
只是，那年我的中考成績並不理想，離公費生還有幾分之差，於是要多拿五千多塊錢的學費。我記得特別清楚，父母幾乎跑遍了所有的親戚家，才最終只從兩個舅舅家裏湊到了錢。那時七千元的學費，足以掏空一個家，還要負債累累。
開學那天，父母都去送我，父親扛着我的一牀被褥，母親拎着其他物品。他們迎着朝陽的背影顯得那麼卑微而憔悴。這，成了我一輩子都難忘卻的沉痛的記憶，使我暗下決心，到學校一定要省喫儉用，好好學習。
師範的第一年，有自費轉公費的政策，我順利地拿到了獎學金。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又沒有這樣的政策了。記得那時候每個月還能領到一些補助（飯票），多少已記不得，然後我每個月所花生活費最少的時候只有20塊錢，當算下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震驚。當同學室友嫌棄飯菜難喫，買方便麪加餐的時候；當他們趁着週末出去逛街購物的時候；當他們開始用上高檔化妝品的時候；只有我自己清楚，不能再向父母伸手，他們在我看不到的時候仍然在田間拼命的勞作，哪怕深秋的夜晚，一大堆棉桃堆在屋裏，父母就藉着一盞燭光在摘棉花，夜，很靜，是手指尖棉桃的悉悉索索，是他們偶爾發出的輕咳，是突然誰說一句“大妞兒，也快回來了吧”。我有時兩個月纔回家一次，爲的是省下幾塊錢的車費。
但我並不知道，每個月雷打不動的50元生活費他們是怎麼籌備好的。許多年後，和我媽聊天，她無意間提到，每次到月末都要提前準備好這50塊錢，沒有了，就提前去鄰居家借。這麼多年過去，當我聽到這裏依然驚訝至極，我以爲的理所當然，原來背後竟是這麼多的負重前行。我深深懂得，一個家庭不富裕的家庭的艱辛和沉甸甸的親情。
一次放假，我又留在學校，正趴在宿舍的牀鋪上看書。老鄉進來，捎來一雙我媽做的棉鞋，說裏面還有20塊錢。這是一雙千層底棉鞋，黑色，厚實而土氣。其實宿舍裏已經幾乎沒有人穿這樣鞋子了。我把手塞進棉鞋裏的時候，一種特別的溫暖襲遍全身，那是棉花的溫度，更是母親的溫度。那張20塊錢不是很嶄新，被捲成一個筒，規規矩矩躺在裏面。
我能想象母親在棉花地裏勞作的情景，腰間圍着一個由蛇皮口袋縫製的肚兜，母親的手指開裂，不得不纏滿了白色的膠布，肚兜被摘好的棉花塞得鼓鼓的往下墜，還不肯返回地頭倒在大塑料袋上，如果那樣，往返還要耽誤一些時間。我能想象母親在冬夜的燈火下，抽空加急爲我趕製棉鞋的情景，總擔心我手腳生出的凍瘡，於是把鞋底鞋面都加厚了棉絮，捏一捏厚度再斟酌着稍加上一層，然後再捏一捏，掂量厚度，棉線穿過鞋底，哧啦一聲拉出來，還要在髮絲裏抹一下針尖。她那時或許是40歲，能幹，也能喫苦，總是忙活到夜深纔會去睡。
穿着媽媽做的棉鞋和親戚們給的舊衣賞，走在同學的當中我不會感到醜陋而卑微，我向來沒有這種想法。因爲我也有我的自尊和驕傲。
那時候金庸和瓊瑤是許多少男少女談論的熱門，誰與誰的愛情佳話更是他們的心之所向。而我，我用三年的時間去泡圖書館，圖書館裏纔有高大上的養料，而不是庸俗的武俠言情。憑着對文學的熱情和對寫作的熱愛，我把我三年的課餘時光都用在了泡圖書館，閱讀更多的是外國作家的名著和我喜歡的詩歌。
我讀，也寫。在學校的團委組織部做編輯，向學校廣播站投了很多稿子。師範學校的課程時間表，相對來說是要輕鬆的，尤其是晚飯後時光。我在教室裏挨窗的位置，或許正和好友在涼亭裏聊天，這時廣播裏就會傳來我的文字。播音的，其中有一個叫文采的女孩，聲音甜美。
我是班裏的宣傳委員，大家都懶得寫什麼東西，於是每週交稿子的任務被我全權包攬。那時候，寫的東西，有的整理在本子上，有幾個本子我至今還保留着。
我也向一些報紙或者電臺去投稿。我用省下來的生活費，以學習英語爲理由買了一臺袖珍收錄機，能放磁帶用來聽歌。我那時候也追星，喜歡的流行歌手是張雨生或者張惠妹。但僅限於去聽他們的歌，並不八卦。更多的時候，我去聽一些電臺節目，文藝類的。現在確已不記得有哪些喜歡的電臺，特別猶新的浚縣廣播電臺，主持人叫“林夕”主持的是“文苑漫步”。能聽到自己的文章從枕邊的小匣子裏變成聲波，是很奇妙和榮耀的事。我也因此收到過來自不同地區和年齡的人們的來信。有時候，能一下子收到十多封，很多時候，就拆開看看絕不會回信。班裏有一個男生喜歡集郵，我就把郵票都保存好送給他。
後來畢業參加工作，還偶爾能在電臺裏聽到一些那時的作品，主持人還是林夕。我也曾在和同學去浚縣爬山的時候，特意到浚縣廣播電臺去，只是遺憾的並沒有見到林夕。我想，那一定是一個溫暖而詩意的人，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包括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