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就在蠍子尾巴爆炸的同時,鬼子大隊中間和前面的連環雷,如同火山爆發一般,“轟!轟!轟!轟!……”炸得鬼子兵馬仰人翻,頓時一陣大亂,在滾捲起來的黑色煙塵裏,吱哇叫着。擁來擁去,挨挨擠擠,這個的槍碰着那個的腦袋,前面的胳臂肘子撞壞了後面的眼睛。一個個嚇得面孔歪斜,鼻孔張得大大的呼呼冒着熱氣。腦袋東張西望,腳下又要尋找退路。
“轟轟轟……”布成梅花陣勢的連環雷就在一羣羣擁擠的鬼子腳下爆炸。日本鬼子好像是自己把胳臂腿兒拋扔出去似的,在半天空裏折跟頭打把式,同那些炸斷的槍枝、鋼盔、水壺,互相撞擊着,又紛紛跌落地上。
一時還沒有捱到炸的鬼子,有些像死人一般,身體僵直,屏聲息氣,恨爹媽把自己生得太大了,極力蜷縮着身子,烏龜一般縮着脖子,四爪着地想要往後退;有些還在瀰漫的硝煙中向四下裏張望,貓腰弓背,瞪着驚疑不定的小眼睛,辨認着地上,又恢復了橋頭“吹灰”姿勢。可是地雷不間斷地爆炸,使他們沒有“吹灰”的時間了。有些地雷不太大,還來得及張開兩臂跳一下,這才一頭栽倒下去。
隊伍後面的鬼子川島和山本,緊緊勒住受驚的馬。那馬仰脖子牙瞪眼地噴着鼻子,咴兒咴兒地叫着。川島惡魔般的醜臉上,隱藏不住驚慌的神色。二目兇光閃閃,橫在腦門兒上和鼻樑上的那道青筋,突突直跳。而鬼子山本卻在馬上東張西望,尋找他的藏身之地。他覺得這回的地雷非比尋常。
他勸川島下令停止前進。可是被死傷激怒的川島,已經失去了理智,呲牙獰笑着,哼哼着鼻子。他認爲這只不過是民兵又用地雷阻止他增援牛莊罷了。你看他惡狠狠地咬着牙,颼地一聲抽出腰間的指揮刀,凌空斜刺出去,大叫一聲:“繞道前進!”
繞道前進,這就是說不走大道了，叫隊伍漫地裏“放鴨子”。於是,鬼子開始拖着牛皮靴蹄子,往大道兩旁的莊稼地裏竄。民兵早給他們準備好了絆雷、連環雷和掛在路邊樹上的天雷。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開了花,咕嚕咕嚕……直似開了鍋一般。
就在這時,山裏“掃蕩”的日軍川島旅團也早已被八路軍主力兵團包圍,在那裏展開了更大規模的殲滅戰。
古佩雄一動不動地站在簸箕柳叢的陰影裏,兩眼注視着前面的戰場,連聲叫好。
大道和大道兩旁地雷爆炸騰起的濃煙還沒有消散,雷聲突然沉寂了。於是,古佩雄跳到機關槍跟前,“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扇形的火網,擦着莊稼的梢頂,掃射過去,帶着尖厲的嘯聲,把那從濃煙裏奔跑出來的鬼子打倒地上。在這一排子彈射出的一剎那間,古佩雄回顧了一下,接着跳起來,他好像震撼着整個將軍河一般大喊了一聲：“衝啊!”
“衝——啊——”我軍陣地上發出了雷鳴般的吶喊聲。這喊聲應着衝鋒的號角,從樹林,從沙丘的那邊,從土崗的背後,從莊稼的密葉裏,從掩體裏,從壕溝裏,從每一塊土地上爆發出來,在天空,在曠野,春雷一般滾動。於是,這些民兵和游擊隊員超越着奔跑的大隊長古佩雄,並且互相超越着,在滾滾的硝煙和黃塵裏,帶着憤怒的、充滿力量與決心的吶喊聲,閃電般飛奔,衝向混亂的敵人!
接着這憤怒的、充滿力量與決心的吶喊聲之後,是刺刀與刺刀相擊的叮噹聲,哼哧聲,吼喊聲,咒罵聲。只是偶然從這裏或那裏發出一聲兩聲步槍的射擊聲。這是一場最後解決戰鬥的驚心動魄的肉搏,反抗侵略的人民與侵略者決死的拼殺!
郭大海和他的民兵們,施展過地雷的威勢之後,立刻同遊擊隊一塊投入了這場拚殺。
郭大海衝進混亂的敵羣中,他粗壯的身子,卻在靈活地跳動着。他手裏的槍,像旋風似地揮舞。刺刀左刺右殺,想用袖子擦抹一下臉上的汗水都沒有時間了。讓汗水自己順臉去淌吧!可是,糟糕!刺刀還沒有從鬼子的胸口拔出來,就見一個鬼子呲牙瞪眼地吼叫着朝他的左肋扎來一刀。郭大海一閃身,那鬼子撲了個空,朝前跑了幾步。這是個有經驗的老鬼子,他猛回身,端着槍,一會兒蹦到左邊,一會兒竄到右邊,想把郭大海引逗得累了,急了,惱了,亂了刀法,然後取勝。
可是郭大海不喫這一套,瞅準空子就來了個突刺,老鬼子慌忙用槍刺往下一壓。兩把刀就這麼交叉着粘在一塊兒似的一動不動。小鬼子岔開兩腿,瘋狂地扭歪着面孔,沸兒沸兒地吹着氣。鼻子底下的小鬍子直哆嗦。小眼睛直盯着郭大海,恨不得一口把他吞掉。
未完待續……
本文作者爲著名作家管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