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已過去,才發現六月,是一本很感傷的書

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

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

潮來潮去

左邊的鞋印才下午

右邊的鞋印已黃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傷的書

結局如此之悽美

——落日西沉

你依然凝視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純白

他跪向你

向昨日那朵美了整個下午的雲

海喲,爲何在衆燈之中獨點亮那一盞茫然

還能抓住什麼呢?

你那曾被稱爲雲的眸子

現有人叫作

——洛夫《六月原是一本很感傷的書》

醒得太早,一個六月的早晨

但回到睡夢中又爲時已晚

我必須到記憶點綴的綠色中去

記憶用它們的眼睛尾隨着我

它們是看不見的

完全融化於背景中

好一羣變色的蜥蜴

它們如此之近,我聽到它們的呼吸

透過羣鳥那震耳欲聾的啼鳴

——特朗斯特羅姆《記憶看見我》

枕着不是自己的自己聽

聽隱約在自己之外

而又分明在自己之內的

那六月的潮聲

從不曾冷過的冷處冷起

千年的河牀,瑟縮着

從臃腫的呵欠裏走出來

把一朵苦笑如雪淚

撒在又瘦又黑的一株玫瑰刺上

霜降第一夜

葡萄與葡萄藤

在相逢而不相識的星光下做夢

夢見麥子在石田裏開花了

夢見枯樹們團團歌舞着,圍着火

夢見天國像一口小麻袋

而耶穌,並非最後一個肯爲他人補鞋的人

——周夢蝶《六月》

十七歲的年齡是浪漫的

一個優美的黃昏

咖啡館裏,杯盞叮噹

酒綠燈紅中漾着喧譁

我漫步在碧綠的椴木林下

椴樹在芬芳的六月之夜散着芳香

空氣是如此溫馨

不禁使人閉目凝神

微風送來街市的喧鬧

城市就在不遠的地方

葡萄藤的芳香里加雜着啤酒的芳香

——蘭波《浪漫》

六月積水的婦人,囤積月光的婦人

七月的婦人,販賣棉花的婦人

八月的樹下,洗耳朵的婦人

我聽見對面窗戶裏,九月訂婚的婦人

訂婚的戒指,像口袋裏潮溼的小雞

十月的婦人則在婚禮上,吹熄盤中的火光

一扇扇漆黑的木門,飄落在草原上

——海子《從六月到十月》

寂靜一片翠綠,光潮溼

六月如蝴蝶般顫動

而瑪提爾德啊,你在南方領地

從海和岩石走來

穿越正午,你帶著滿船含鐵的花朵

遭南風折磨復遺棄的海藻

而你那白皙依舊、因鹽分腐蝕而龜裂的手

採收到的卻是沙之穀穗

我愛你純淨的禮物,你那如完好石塊的皮膚

你指端陽光璀燦的獻禮:指甲

你那滿溢喜悅的嘴巴

但,爲了我深淵旁的屋子

請給我令人苦惱的寂靜的體系

被遺忘在沙裏的海之樓閣

——聶魯達《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之四十》

嘗試讚美這殘缺的世界

想想六月漫長的白天

還有野草莓、一滴滴紅葡萄酒

有條理地爬滿流亡者

廢棄的家園的蕁麻

你必須讚美這殘缺的世界

你眺望時髦的遊艇和輪船

其中一艘前面有漫長的旅程

別的則有帶鹽味的遺忘等着它們

你見過難民走投無路

你聽過劊子手快樂地歌唱

你應當讚美這殘缺的世界

想想我們相聚的時光

在一個白房間裏,窗簾飄動

回憶那場音樂會,音樂閃爍

你在秋天的公園裏拾橡果

樹葉在大地的傷口上旋轉

讚美這殘缺的世界

和一隻畫眉掉下的灰色羽毛

和那遊離、消失又重返的柔光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嘗試讚美這殘缺的世界》

昨夜有雨,今晨有霧

海水太冷,白天太長

我彷彿看見你的夜航

在北方白色的海上

看不見魚的海洋

聽不見水的聲音

沒有眼睛的天空之下

冰封的海洋就是一方墓石

我們開始旅行,卻不在同一海域

我們靠近大海,卻不在同一艘船上

把我們分開的夏天無窮無盡

只有熾熱的雨水還在不停地燃燒

天賜的黑暗總是突然抵達

遮蔽的不僅是六月的寒冷

我在昏暗的房間裏關了燈

只是爲了把黑夜看得更遠

——王寅《昨夜有雨,今晨有霧》

一日逝去又一日

某種東西暗中接近你

坐一坐,走一走

看樹葉落了,看小雨下了

看一個人沿街而過

夏天還很遠

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

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進來

太美,全不察覺

巨大的寧靜如你乾淨的布鞋

在牀邊,往事依稀、溫婉

如一隻舊盒子,一隻褪色的書籤

夏天還很遠

偶然遇見,可能想不起

外面有一點冷

左手也疲倦,暗地裏一直往左邊

偏僻又深入

那唯一癡癡的掛念

夏天還很遠

再不了,動輒發脾氣,動輒熱愛

拾起從前的壞習慣,灰心年復一年

小竹樓、白襯衫

你是不是正當年

難得下一次決心

夏天還很遠

——柏樺《夏天還很遠》

這是冬天的一天

也是仲夏的一天

這是靜止的時間和一個還有時間的時間

一個時間給一個不再有過路人的世界

一個時間給一個從未有過表情的臉

一個時間給一個從未有過臉的表情

而你是不一樣的

你在我的記憶裏

猶如雨的盲點

——呂德安《適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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