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13.《山澗人家》

家鄉山多,山谷多,山澗也多。這些山澗與村莊隔溪相望,站在村口就能見到條條山澗如條條靜脈,由上而下,時隱時現,爲青山增添了一道道幽美的景緻。然而,尤其讓人回味的是,走進山澗,融入山澗的鄉村生活。

牧童與山澗。

每當晴天麗日時,牧童們趕牛上山,手裏拿着如孔雀翎羽的翠竹枝條,邊走邊拂去狹道上晶瑩的晨露,掃去一些白絮般的蛛絲,怡怡然來到奇侖坡的竹林。竹林青青,碧草如絲,牛兒們慢悠悠啃着青草,而牧童們則橫穿竹林,直至盡頭,抵達奇侖澗的中段——奇侖潭。潭的四周鬱鬱蔥蔥,遍佈榛莽,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一些如鬥如墩的灰白石頭散佈潭邊,一塊漆黑如墨的巨石覆蓋潭口,巨石前低後高,如一張寬大厚實的長沙發,牧童們爭先恐後地搶佔位置,一陣喧囂,驚起茅草荊棘叢中的數只鳥雀,驚懼的鳥叫聲更增添了山澗的幽寂。潭水無聲,微波織紋,無風而動,若行若停;潭面清瑩,直視無礙,灰的、黑的、白的、黃的、褐的,各色石子遍佈潭底,幾尾細如紅頭火柴棒的小魚穿梭其間,時而停歇,時而迅疾,悠閒自在。孩子們可受不了這清寂的氣氛,於是採摘綠葉和各色野花,站在高高的石頭上往下一灑,瞬時落英繽紛,水光瀲灩,“哇!好美啊,潭面像媽媽蒸的花糕了”“哈哈!不也像番客婆身上穿的花衣裳嗎”……於是,一陣陣清脆的笑聲迴盪在空幽的山谷。孩子們不經意的一灑,灑出了一段繽紛多彩的童年。

砍柴郎與山澗。

隨着年歲的增加,牧童漸漸長大,力氣也跟着長,成爲青少年,可以幹一點體力活了。於是相約上山下澗,砍柴燒炭。清晨,抓一點鹽,挖一勺肉油,鏟一杯米,拿着碗筷,放到裏灰白外漆黑的圓桶鋁鍋出遠門了,翻過山脊,來到虎威崖,崖邊蒼松如虯,崖下飛澗如瀑,我們手腳麻利地下到崖底澗旁,開始砍一些燒火用的雜柴。渴了喝幾口甘甜的幽泉,累了洗幾把清涼的澗水,於是精神又來了,可以接着幹了。因路途遙遠,餓着肚子是沒辦法把木材扛回家的,近中午時,就在澗邊避風的地方用石塊築起竈臺,架上鋁鍋,點燃柴火,先熱開了油,炒香野蒜,下一些澗邊摘取,澗水洗淨的諸如蕨菜、水芹、土茯苓等野菜,炒一炒,下米攪拌均勻,然後加入澗水,調上食鹽,上蓋後,大火煮開,小火悶煮。半個小時後,噴香的野菜飯熟了。這飯香中似乎帶着幽蘭香、青草香、松柏香,野菜香……彷彿澗水裏溶入的百花百草的滋味,都與米飯融爲一體了。喫飽肚子後,弓着腰,埋着頭,左肩扛着木柴,右手抓着峭壁上或深深紮根的雜草或粗粗的野藤或匍匐的樹根或粗壯的樹幹,蹬直腿,一步一步地奮力往上爬。有時碰上絕壁,急彎,就停下來,一人一頭地把木柴擡上,在互相幫忙中,步履蹣跚地爬到崖頂。此時,已是汗流浹背,往下一望,崖下澗邊的竈臺已消失在薄霧中。然而砍柴郎從一碗碗清清的澗水裏,品嚐到生活的艱辛,體會到生命的堅強。

種田阿伯與山澗。

青澀的砍柴郎經過了生活的磨礪,成爲肩能挑背能扛的粗礪青年後,成家了,成爲種田阿伯。於是扛起了家庭的重擔,開始操心犁田耙地,春種秋收了。在村莊前面的一座座小山丘上佈滿了層層梯田,在水稻揚花的初夏和地瓜新種的初秋,往往需要大量的水來澆灌,而溪水在山腳下,引不到田間,於是就打起了山澗的主意。種田阿伯開渠築壩,一條條山澗一出山林就被引入道道水渠,蜿蜒曲折數里路,每隔幾百米就開一小水閘,方便灌溉渠下的農田,滋養着水稻、地瓜、茶葉、果樹等農作物。當然,也有一些隔着山澗、隔着水渠的農田,需要另想辦法引水。這不難,種田阿伯往往砍幾株麻竹就夠了。在老家,家家戶戶都種植麻竹,麻竹是最好的引水材料。成年的麻竹長達幾十米,粗如壯漢的大腿,只要在其結節的地方開一個小截面,打掉裏面薄脆如瓷片的關節,然後根據引水的距離,截取所需要的長短,一頭架到澗口渠邊,一頭架在自家農田,水流順暢無比,很快漫過坵坵農田,種田阿伯露出舒心的笑容。種田阿伯由山澗引出的一道道渠水,一管管甘霖,澆灌出豐收的年成和富足的生活。

山澗悠悠,訴說着每一位鄉親的成長經歷;澗水長流,流過村莊榮枯貧富的每個時期,成爲村莊永恆的印跡。就算離家再遠,每當午夜夢迴,我耳畔依稀傳來深澗空谷的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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