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江千佛崖的煙火氣息

許是受晉人陶淵明先生的《桃花源記》影響,尋山問景,喜歡從容自然。小時候跟着母親,住在馬鞍山旁的東嶽廟小學,週末回樂山城全靠步行,走小路,從烏尤壩爬上山頂,“萬松深處”拐彎下山,再從凌雲山大佛姥爺的旁邊出山門,下山即是凌雲古渡。一路上山花爛漫、古道禪情。


後來,這一類名山古廟,被高高的圍牆攔起來賣門票,變成了去戲院看演出一般,儘管山廟依然是過去的模樣,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不久前去夾江參觀千佛崖,這是我第二次去遊覽,第一次去是在十多年前,印象很好。走過一段古街,那個感覺象是兒時走在凌雲山下的篦子街,小青瓦木頭房子,親切的緊。古街順青衣江排列,出街處有道山門,丹崖近在咫尺,依然是順着青衣江上行。來往的人除了遊客,更多的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和渡河去對岸的行人,他們揹着籮筐,趕着豬羊,在衆多石刻佛像的注視下。遇到山階石道,騎自行車的人便把單車扛在肩上。一路流淌着人間煙火氣息。

山道就在山崖下,一邊是流淌不息清透的江水,一邊是刀劈壁立的山崖。崖皆紅色砂岩,上面佈滿了或大或小,或方或長的窟,窟內是用紅砂石雕刻的型狀各異的佛像。年深月久,還是看得出許多佛像在許久以前留下的彩繪背景。

據說,夾江千佛崖的石刻造像,主要部分皆來自於隋唐時期,最遠的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

中國佛教歷史,大約是在兩漢時期從印度傳入我國,許多討論佛教歷史的文章,都以四川樂山、彭山一帶漢墓出土文物中菩薩造像爲佐證。說明佛教傳入內地,四川樂山一帶是比較前沿的經堂。


多年前看過一本佛學大師口述史,說從古到今漢人入藏路線有三條,一是海路;二是川康藏大道;三是由青海入藏。這三條道,也是佛教從印度經西藏傳入內地的大道。今天,我們津津樂道的敦煌莫高窟,是第三條傳經之路上的碩果。而第二條傳經路川藏線,其中的夾江千佛崖正是佛教進入內地重要的節點。

大凡看過敦煌莫高窟造像和夾江千佛崖造像的人,會發現她們有許多共同點,首先這些千姿百態的佛像是由民間自發刻造的,造像排列隨意,少則一佛一窟,多則幾十上百尊佛像於一窟,大小不一。我注意到兩個上下排列的石窟,雕刻的皆是千手觀音,顯然,這是一千幾百年前,由兩家人不約而同提出的請求,於是,心靈手巧的石匠便在上下岩石上,刻上了同樣的千手觀音,分別由兩家人出資供養。

夾江千佛崖地處川藏古道,其中的古徑口渡口是通往夾江木城到洪雅、然後雅安康定的大道,民國時期噶舉派大活佛貢噶活佛到內地傳法,走的正是這條古道。1937年,漢人邢肅芝去拉薩三大寺學法,歷經七年,成爲第一個獲得藏傳佛教最高學位一一拉然巴格西的漢人,走的也是這條路。我曾經在一篇《鹽茶經書走木城》的文章中認爲:從夾江千佛崖經木城到洪雅的古驛道,曾是經幡飄揚佛號不絕於耳,充滿禪那景象。


這是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內地最重要的傳經道。

這是與甘肅敦煌有同樣歷史價值的一條重要的文化走廊。

夾江千佛崖的衆生佛像每天都在述說着過往的輝煌。也許,今天住在千佛崖一頭的村民,他們的祖先正是雕刻衆生佛像的工匠。那時的千佛崖古道,除了西來東去的僧人,更多的是販茶背鹽的行商,青衣江上古徑口的渡船,從早到晚木槳飛濺⋯⋯

風景這邊獨好。青衣江千佛崖這一段,不僅僅流淌着佛教的文化,她的山水畫卷,一年四季呈現出別樣的美麗。陪同我們行走千佛崖的餘詩姑娘,是地道的夾江本地人,她說自己對千佛崖的認識來自於一年中秋,那時她正在夾江中學求學,幾個同學選擇中秋月夜,泛舟青衣江。是夜,月在水中,千佛崖丹巖矗立,此情此景,正如高中課文宋代蘇東坡的《赤壁賦》,餘姑娘信口道來:

“壬戍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離開學校十多年,餘姑娘說,什麼都忘了,唯有此情此景此文依然記得。


這便是文化的傳承。我們常常在各種詩詞文章中見到這樣的文字,故園、故國。起先不經意把她簡單歸結於故鄉的範圍。及至年長經風沐雨後,故園好、故國罷,不一定是一個看得見摸得着的一方土地,也不是一段城牆、一棵活了幾百年的老樹。故園是一種文化,她不斷存在,不會死亡,象月夜裏的一面石壁,暗夜裏的一盞燈,永遠映在我們的心裏。

遊罷千佛崖,我們順道爬上山岩,那裏有一廟名千佛寺。說起現在的廟子,住寺德能師傅很有感慨,他說眼前的廟子是從夾江縣城搬過來的,那是上世記八十年代初,縣城拆文廟修新學校,當時主持拆建工作的領導,覺得文廟大成殿的木構件皆是珍貴的金絲楠木,毀了可惜,便一一編號搬到千佛寺舊址,按樣修起來。德能師傅話出機鋒,他說中國文化就是儒釋道,就是尋常百姓生活,“就說眼前的千佛崖,過去是古驛道,有渡口渡船,每天人來人往,雞鳴狗叫,現在把她圍起來,渡船停了,當地人也不能隨意進出,這樣一來就失去了生氣,少了煙火味。”


這些年我走過許多地方,深有同感。一些文化底蘊深厚的地方,一旦變成文物古蹟,又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給個封號,這地方立馬變得六親不認,高高在上,與當地民衆的關係越來越陌生,繼而漸行漸遠。這種以保護的名義行壟斷隔絕的方式,對於文化的傳承和弘揚,真不知道以後會結出什麼果實。

我喜歡過去的千佛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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