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故事||九郎走了

我出生的时候是晚上,天空中繁星闪烁我以为是为我的降临而点燃的焰火。世间如此美妙令我期待并遐想。

我们兄弟四个,还没断奶,他们三个都让人领走了,只留下了我。我以为我妈溺爱我,想把我留在身边。只是后来的两拔人看了看我摇着头离开后,我才懂其实没人想接纳我。我是个跛子,我一直以为我走路有点吃力,是因为我还没长大。那天我终于明白,我期待的美好总是与噩梦不期而遇,有些人的悲剧是与天俱来的,很不幸,有我。

后来,你来了,第一眼,我们走进了彼此的目光里。你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我那在阳光里更加油润而靓丽的金毛,它们一直是我的骄傲。

我因哀怨而忧郁的眼神时而透着一丝丝的渴望,我怕你嫌弃。我轻轻地唤了两声,用舌头舔了舔你的手,我不敢用力,小心冀冀,生怕惊扰了你。你的手指纤细而温润,刻画着花朵的指甲令我眼花撩乱,它们太迷人了。我现在的主人那短小而粗壮的手指沾满了油渍,碰到我时我总会莫名其妙地起鸡皮疙瘩,而你的不同,我渴求此生在你的爱抚中。

你抱走了我。

你很穷,我原来的主人打了对折。那时我才懂,其实,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商品。而我的妈妈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去留,我走时看着她正慵懒地趴在阳台上,时而在阳光里舔着自己柔软的毛毛。她一直很安逸,她是主人的摇钱树。

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每一串笑容都闪着善良的光,扬起的长发会瞬间让整个世界美好起来。你给我起了个了不起的名字叫九郎,虽说我依然弱小,我仍感觉自己如勇士般守护在你的身边。

可有时我却很自卑,总会有人指着你身边的我说,嘿,瞧,那个金毛是个瘸子。那神情似乎我这个缺陷成了他们久违的快乐。

我很委屈,眼巴巴地望着你。你会蹲下来摸着我的头,甚至会把脸贴在我的腮上,那一刻我生满了力量,滚蛋吧,他们的嘲笑。我的主人爱我,这个世界足够温暖。

后来,你带我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我多长了块骨头影响了腿关节的正常伸展,可以手术纠正。

原来我也可以像三个兄弟那般奔跑,我好期待。

我捕捉到你脸色从欣喜渐渐黯淡的一丝变化,做手术是需要钱的,我想人类太坏了。

你摸着我的头说会有办法的,我会跑起来的,你发誓。

你兑现诺言了,当你拆了我腿上的纱布后,你把我抱到了一片草地,鼓励着我,跑起来,快,跑起来。

其实手术的一个月来,我差不多都忘记如何走路了。我摔倒时,我都没敢用眼睛的余光看你,我觉得我很难过,你花了那么多钱治出来一个窝囊废。

我有些泄气,是你让我成为了勇士。我真的能跑了,而且我也高大起来。那些小毛毛狗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我都怕不小心踩碎了它们。可笑的是它们却像个疯子歇斯底里地向我吼叫,我不屑理睬他们。

它们的主人说金毛是天下最温顺的狗,其实就是想说我好欺负。我想起了我是个跛子时他们的白眼,而今我很雄壮,一身油亮的金毛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如黄金铠甲般威武。他们说我温顺无非是面对我心生恐惧而自我安慰的借口,我不是没脾气,我只是善良。

后来,你恋爱了。每次约会回来都兴奋地掐我的脸,你说你遇到了真命天子。爱情的火药桶点着了能让整个天空燃烧,而一个醋坛子被踢碎了,流出的只不过是一个人的酸。那时我终于明白了,九郎只是一条狗。

那个男人我见过,我必须得面对他,我隐隐地感觉到威胁,他会夺走你并成为我的新主人。

你们结婚了,你执意把我带到了婚礼现场,我蹲在边上见证了你们的爱情,现场的热烈包围着我落寞的孤独如风般乱了方向。

我觉得我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到底,出来时,你们手挽着手。我只能游走在边缘,偶尔你会喊一声九郎,可更多的目光永远聚焦在他的脸上。哎,爱情中的女人脑子都不是自己的。我突然思考起我是不是也需要一个伴侣,这个小区,我见过的金毛算我才四只。我都认识,一个老头,据说已经十岁了,还有一个跟我一样,是个两三岁的大小伙子,嗯,还有一个小屁孩,我们都不爱搭理,哎,我没有伴侣。

他说他有个朋友家也养了只金毛,是个大妈级的,差不多六七岁了。据说是个造钱机器,想再换个帅帅如我这般的英雄继续给他们家发财,正好可以把我介绍过去。

公主没遇到却投入到大妈的怀抱,爱情就是这样开玩笑的。你的安排,我不敢违抗,虽说我不情愿,似乎你也懂我的心思,摸着我的头说以后再给我寻一个美美的。

我和大妈没有爱情,对我而言,只是为了后代。我突然想起了我自己,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样子,至于父亲,不在我的记忆里。后来听你说,那个大妈生了八胞胎,给它的主人赚了一年的生活费。他的朋友欢天喜地地跑来狠狠地夸了我一顿,说得天花乱坠最后不过是拿来两袋狗粮慰问我。哎,在他们的眼中,爱情不过是一场生意。

我看着你当时一直在笑,我想,只要你开心,就算值了吧。

后来,每年你让我谈两次恋爱,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少后代了。有时候在大街上遇见一只金毛,我会想,没准他是我儿子或者也可能是我孙子,哎,真是悲剧。

更悲剧的是你们一直没有后代,我不太懂,只是你们一直在争吵让我无可适从。那个时候,我不敢靠近你们,我只是安静地独自躲进了卫生间。我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想起我出生时满天星星似乎正一颗接一颗地在我的视线里毁灭。我慌恐起来对着自己咆哮,我觉得我来到世间的使命就是守护你,而此刻我却无能为力。

后来,晚上时,偶尔他才会回来一次,直到一次不回来。你会抱着我哭,你问我你哪里不是好女人呢,为什么他会弃你而去。我不知道你的缺点,而那时我不仅没有难过甚至有一点点窃喜,只是你流泪的样子让我惊慌失措。

时间好快,等我再遇见他时,他正和一个妖艳的女人手挽着手。其实我不懂妖艳的概念,他牵的不再是你的手,那么那个女人就是妖艳的。你太软弱了,在那时,你居然哭了。而那个女人竟然得寸进尺地羞辱只因你不能生育,而他显然并不像个绅士般去阻止。

此刻,我突然察觉到我出生时星空的光芒正一点点流入我体内,我如圣斗士星矢般积蓄着力量。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我脱缰而跃,咬住了那女人的手臂,硬生生地扯下来一块肉,吐进了垃圾桶。这肉我不会吃,天生的有毒。

他冲过来要踢我,我并没有躲闪,摆好了姿势瞪着他。我觉得我忍了他好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让我大块朵颐。我对人类还是充满好感的,对他没有。他抢走了你又把你丢掉,都发生在我眼前,他根本不懂一条狗的愤怒。

我在他的腿上叨下来一块肉,吐进了另外一个垃圾桶。我不能让他和她在一起,肉也不行。

他们的鬼哭狼嚎是对我最高调的赞美。

有人报了警,你死死地抱着我不肯让警察把我带走。是的,我没疯,我只是在替人类伸张正义。

你保下了我,当然,和他也有关,他看着我的眼神时退却了,证明我只是一时冲动。

这一咬,他彻底走了,因为我看到你拿回来了离婚证。我有些开心,在你跟前撒起欢来。

你摸着我的头,笑了,你说今天做好吃的。我不喜欢狗粮,我喜欢你做烤肠或是鸡肉。但那天与平时不同,你只做了烤肠。我以为你不想吃饭,原来,你也只吃了烤肠。你说今天我们庆祝一下,一起吃。

晚上你睡着时,我趴在你床边的地板上。你不时地说着梦话,偶尔能听到他的名字,没有一次叫了九郎。我起身看着你,你眼角的泪顺着面颊流着,我想人类真傻瓜,会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难过。

后来,你似乎忘记了爱情,你拼命地工作,你成了别人眼中的女中精英,而我常被经常出差的你扔给邻居照看。邻居是对老人,善良而慈祥,但他们家的泰迪却很不友好。虽说在我面前它就是个小不点,这是人家的地盘,只能忍气吞声,我只是盼着你快回来。

你似乎把我忘记了,我已经十二岁了,在你意气风发时我已风烛残年,我们聚少离多。有一次,你拖着行礼箱要走,我死死地咬住了拉杆,那是我拼了最大的力气。你摸着我的头,就像第一次看见我时那样,你说你很快就回来,我觉得你又骗了我。

我已经不爱去邻居家了,我就在自己的地方。那对老夫妻会给我送吃的,会带我下楼晒晒太阳,当然,更多时我是一只孤独的狗,趴在洒满阳光的窗台前看着远方。

那天的夕阳特别红,如果我没记错,你答应我的,回来的日子就是那天。我一直等到太阳坠入了楼宇间,路灯一盏盏明亮起来,整个大地在我的眼中就如天空,它们都是星星,让我想起了出生的夜晚。我突然察觉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人在不停地召唤着我。

我累了,我要睡了,我要飞到天空的尽头去睡。在黑暗的那边,应是安静的世界还有温暖。如果你愿意等,我想我还会回来。当然,来世,我未必还是金毛,我可能是头猪或是驴,当然,我渴望我是个男人,让你一眼就能爱上的帅哥,就如当初你第一眼看到我。

我终于没有等到你,在我合上眼的最后一秒,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我永远是你的九郎。


七公子小刀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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