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聲就像是訴說

好久沒有聽到那樣的歌聲了。

那樣渺遠的帶着滄桑的悲涼,在橘梅紅白變幻閃爍的燈光下,它們斷續地傳來。略起秋涼的深夜,歌聲隔着人海從我的上空飛過來的時候,整個城市都是安謐寧和的,樓宇、道路、河流、草原紛紛豎起耳朵,像是聆聽禪語的信徒,在他的聲音中尋跡一種解脫,一種靈魂的滌洗。




我曾聽過稱得上戎馬一生的人的感慨。

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身邊屬下上百,靠他喫飯溫飽爲他賣命的人成千,趁着年輕的一股衝勁兒,也做下一些錯事,結下不少樑子。

他說,早些年南下北上,四海爲家。一個人打拼立業,還是錯失掉諸多機會,積累下的財富頃刻如大廈崩塌。在他最寂寞無助的時候,眼見“弟兄”或衆隨一個個背叛或壯大,有的再也不聽他的召喚了。身邊留下的,不過二三。

有人爲他此番波折惋惜,獨身奮鬥風雨兼程,人生無寄,有人問他可曾覺得苦累,心有不甘,想要放棄?


他黝黑的臉上爬滿像木紋般的淺笑,他說,如今半生早早已過,餘下不知幾多時光,哪裏有什麼失落後悔,更沒有什麼對錯。歷險了大半生,現在終於有機會坐在窗前的樹影下,溫一壺茶,聽幾首入心的歌。飛機飛過,飛鳥掠過,它們彷彿光陰一樣迅即,只存留了天際一線,它們又是那樣從容,比梧桐落葉更深諳深秋的物語。我想起,年輕的時候一個人打架,像在圈地,一個人倒下的地方立馬變成自己的領地,想起年幼時候無拘無束也像如今這樣散漫,很多次在寂寞的路上,途經一家陌生的店鋪,他也聽到那樣蒼涼的嗓音。他走進去,要一份小面,聽着酒吧裏的歌聲,在夜晚飄雨的街面上遊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容平靜,眼神乾淨,意境開闊,如夜般深邃無言。一輩子都在頭腦滾燙中漂泊流浪,感情的變故使他的心境一下子涼了下來,多難得的涼啊!


這是他多年來想要的生活,酒醉微醺,梧葉點點,一點也不熾熱,仍充滿鉛華褪盡的柔情。

他爲我們斟滿的普洱古茶,有常人難解的歲月的潤澤和禪定。難怪一位詩人說:所有的懷舊都是低溫的,心境在這樣的低溫裏,安然地結着智慧的晶體。

歌聲是一種生活的隱喻,太多的人在它的環繞下躲避。那些裹挾着世俗的塵沙,迷濛了多少歲月的光鮮,讓我們一直在蹉跎歲月,誤讀了青春?


他在衆人的圍觀中,用他那低啞的喉嚨,並不着調地哼唱,旁若無人。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側臉在燈光裏顯得俊朗挺拔,聲音裏卻是孤獨,一下子攫取了同樣的靈魂。

一個女人走上前,伸出纖長的手臂,討要一個擁抱。他回身予以無情拒絕,我看見她一口飲完了整瓶酒,上臺唱了另一首孤單的歌,聲音裏都是落寞和斷腸。

那是一支無情的歌,作詞的人作曲的人唱歌的人還有聽歌的人,在不斷重複的節律中似乎重合,得以新生。

這是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場景,由孤寂出發,因爲懂得變得慈悲。那樣美的歌聲,不知何時才能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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