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世卿 第三十八章 新婚分別


院裏的雞叫了幾叫,陽光透進屋子,清亮亮照在清兒身上,纔將她喚醒。

“什麼時辰了?”清兒身子剛支起來又被童岄按回去。童岄瞧着她憔悴的小臉和紅腫的雙眼心痛不已。他昨晚思量半宿,或將童九留下照顧師父,如此他們夫妻新婚亦不用就此分離。

童岄撫着清兒巴掌大的小臉,心疼道:“不急,再躺會,昨夜你都未好好睡,面色如此憔悴。”

“我得起身燒飯。”清兒欲起身再次被童岄摟進懷裏,“童九已在燒飯,你且放下心再歇歇。”

“罷了罷了。”清兒支起身子細細聽着廚房聲響,卻如他所說,這才放心倒進童岄懷裏閉上眼睛。

今日天氣甚好,陽光充足,照進卵石鋪就的院子暖洋洋的,倒不似深秋清冷,可離別就在跟前,清兒這心就像浸在寒潭裏熬着,任陽光如何暖,她都周身冰涼。她坐在簡陋的梳妝檯前,翻出新婚時的脂粉往臉上多抹些,怕是讓師父瞧見她這面色會多想。

喫罷早飯,無爲抱着書簡去了學堂,方走幾步就被清兒叫住,清兒抿了抿嘴低下頭:“師父,今日早些回來。”

“好。”無爲欲言又止,轉身往亭子走去。

清兒轉回身又去了廚房,將平日攢下的乾菜,肉乾皆拿出來,鋪了半個廚房,又拿過筐子遞給童岄:“去後山譚中抓條魚吧,今晚我們好好喫一頓,就當,就當給你們踐行。”

“少主,我去吧。”童九見狀忙過去接筐子。

童岄卻先他一步將筐子拿過來,衝童九搖頭:“鹿璃山山高林密,你路不熟怕是尋不到,我去吧。”說罷又看向清兒,伸手將她散下來的碎髮捋到耳後,“我去去就回。”

清兒站在原地目送童岄出了院子,漸漸消失在鹿璃山路上。她擡頭看高懸的太陽,嚥了咽心中嘁嘁。

清兒回到廚房取出素日攢下的糧米,那是她留着年關再喫的,如今被她盡數取出做成乾糧,讓童岄帶在路上喫。從鹿璃山到濟城,縱使快馬加鞭也要半月有餘,童九一人騎了三匹快馬過來,怕是那邊軍情緊急。而他們再折回濟城,路程又要半月,前後一月時日,亦不知濟城如何了!童岄此時應是比她更焦心難捱,他一邊惦着濟城境況,一邊不捨與她分開,清兒想到這裏,只覺眼眶子裏癢得緊。

此間正是風雨飄搖,她又如何能自私的將童岄留在身邊,又或留師父獨自一人在鹿璃山無人照拂?她皆不能,亦留不住!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詩經·殷其雷》

清兒從竈上擡起頭,望鹿璃山頂雲霧繚繞,若隱若現,此間無雨無風亦無雷,而濟城怕是風雷交加,戰鼓不息。如今,唯願戰事結束,童岄儘早歸來,他們夫妻得以團聚。

“夫人,夫人,糊了,餅子糊了。”正在竈下燒火的童九連聲喚她。

“什麼?”清兒回過神來,才發現鍋底一片焦糊,不由地輕嘆一聲,“可惜這糧食了!”

幸而這是最後一鍋乾糧,清兒將糊透的幾塊剁碎做成雞食放到雞窩裏,幾隻雞一擁而上,爭搶不迭,她便將最大的一隻抓來,這雞養了許久,從不捨得殺……清兒手起刀落便將它放了血,童九見狀,忙拿了木盆出來。

童岄抓魚回來,肉香已飄滿整個院子,他忙看向雞窩,果是少了一隻,又見廚房乾糧,怕是米缸已然見底,童岄心亦嘁嘁,他實放不下,放不下他走了清兒和師父要如何過冬!

清兒見他瞧着米缸發愣,心下明瞭,不禁擠出一抹笑來讓他安心:“素日,你不曾來鹿璃山,我和師父兩人亦過的極好,並未餓着。且師父有束脩,我白日打獵,拾柴,採菇採果,這日子過得下去,你無需掛心。”

“倒是你……戰場兇險,刀劍無眼,你定要,定要小心纔是。”清兒清亮的眸子閃了閃,險些穩不住。

童岄嚥了咽喉中酸澀,上前一步將清兒摟進懷裏,安慰道:“你放寬心。”

“跟,跟我走吧,將童九留在鹿璃山照顧師父,童九家裏三代皆在童家爲僕,忠心耿耿,你當放心。”

清兒含淚搖頭:“我自放心,可我們不能這麼做,不能。”

“何以兩全?”童岄眼眶子瞬間紅了,心亂的猶如百馬踏過。他知此事已說不動清兒,除非,除非師父肯跟他們出山,可……童岄緊緊摟了摟清兒,怕一鬆手,她便再也抓不住了。

清兒下廚,童九給他打下手,童岄在書房收拾行裝,各自忙過午後,佈下一桌子好菜。初秋釀下的桂花酒一開,酒香肆意,果不其然,無爲和童岄自書房出來,直奔酒香而來。

清兒本想將這壇酒存的久些,畢竟時間越久越醇香,可童岄離開在即,她不得不將酒早早開壇。她取來兩個竹筒,灌滿桂花酒,同乾糧包在一起。

無爲坐在竈下摸着鬍子,滿足地大口飲酒,童岄將酒盛進酒壺,又去幫着清兒擺桌。

清兒看着滿滿一桌子豐盛飯食心滿意足,節下他們都沒有如此隆重過,她這是將廚房騰空了!

好酒好菜,微風習習,竹林茂茂。童九也上桌與他們同飲,亦不再侷促,一家人團員在一起其樂融融,而他們有意或無意都在避着“離別”這個話題,不過就當今日過節罷了。酒過三巡,夜幕鋪下來,童九不勝酒力,已有些微醉,徑自抱着面前的果子啃。此時,無爲纔將酒碗放下,看向清兒,不容置疑道:“你收拾行裝,明日與童岄一同回濟城。”

清兒已料到無爲會如此說,奈何她任何事情都聽師父的,唯獨這件事不可。清兒低下頭:“我不走,我要留在鹿璃山。”

“你留在鹿璃山做甚?”無爲面色嚴肅下來,“你即嫁了童岄,便是童家人,留在鹿璃山做甚?這件事沒得猶疑,你必得和童岄一起回去才罷。”

“清兒一向聽話,唯獨這件事,我得違逆師父了。”清兒說罷倔強地扭過頭去。

“你……”無爲有些訝異,卻又無法斥責,握着酒碗的手微微顫抖着,旋即嘆下口氣,又低聲勸慰,“爲師還未老,無需你照料,走吧,你們都走了我才放心。”

童九看着三人面色皆不好看,嚇得立時醒酒,只愣愣瞅着童岄,大氣也不敢喘。而清兒方要頂撞師父,被童岄攔下,童岄看向無爲:“師父獨留鹿璃山,我實不放心。況且,況且如今濟城情勢不明,我先回去探明境況,待戰事安穩,再來接清兒回去。”

童岄說罷,一仰頭將酒飲盡,喉結在喉嚨裏滾了兩滾,生生將他未說完的話同酒一起嚥了下去。就如他自己所說,如今濟城情勢不明,而戰場兇險,福禍難料,甚至……甚至他未經族人點頭獨自成婚,不知族人又如何,清兒留在鹿璃山,他或更放心!待他將諸事安排妥當,再想到妥帖辦法接清兒團聚或是更好,童岄打定主意,一仰頭又將酒碗飲盡。

事已至此,無爲見他二人已打定主意,而他胸中縱使堵着千斤大石亦不可言說,便只得默認了。況且,況且自己親自教出的徒弟,他自信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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