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蜘蛛

        生活中,我們難免到各種各樣的錯誤。某些錯誤一旦發生了,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挽回了,儘管有時候我們並不希望某些結果發生,但我們只能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默默反思自己的錯誤。

       我決定留下點文字,用我自己的人生教訓,給世人以某些警戒吧。世人未必將我的那些話語當一回事,因爲在喧囂的紅塵中,我這點教訓算什麼呢?或許,我的仰天長嘯瞬間又會被無盡的黑暗和沉寂吞噬。但是,哪怕是寫給我自己,喊給我自己聽,我還是決心慢慢地將經歷寫出來 。

        拿起筆的時候, 我的內心仍然在不停地顫抖,致命的東西仍然如同惡魔一般緊緊的捏住我脆弱的靈魂,試圖將我拖入無底的黑洞之中。但我的脆弱的靈魂最終堅持了下來,慢慢地將過去的這段不堪轉換成了某些可憐的文字。

    我不知道該從什麼時候開始講起這個故事,只記得三年前的某一個黃昏,是一個藍天中鋪滿晚霞的初秋的黃昏,我邂逅了我當時的女友。對不起,我不想把她的名字告訴大家,應該,每當我想起她的名字的時候,我內心隱隱的傷痛總會變得劇烈起來,讓我感到窒息。

        讓我姑且把她稱作阿麗吧,因爲她的確挺好看的,至少我當時的眼中是如此,我也一直這麼叫她。我不知道,我在這裏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阿麗是活着,還是死了。詭異的事件已經讓我覺得,我所看到的生或死都不是真相。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有人說是客觀存在的東西,但是每個人心目中或許都有自己的真相,不是嗎?問題是,我現在連自己內心中的真相都無法搞清楚了。

         不過,當時我的心裏充滿了陽光,生活也就在困苦之中也會感到快樂,於是好運氣也會跟着而來。在這樣的境況之下,我與阿麗相識了,並且迅速墜入了愛河。

        相戀之後,我們之間倒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故事,因爲我們倆在這個城市之中實在太普通了,早上我們跟隨着茫茫的人海趕往上班的場所,夕陽落下之後,我們在萬家燈火中又匆匆回來。能力平平的我們,不敢奢望過着如同電視劇裏的那些俊男靚女們的浪漫生活,但我們也很快樂,因爲我們一直在奮鬥着。

        如果不發生那件事情,我們大概就會這麼這麼過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們實現了買房夢,然後在這個城市定居下來,或者我們離開這個城市,回到其他地方重新開始夢想。當然,對我們這樣的來說,可能也會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因爲現實的原因,我們最終各奔東西。但在那個階段,我們仍然相互依靠着,在身體上和靈魂上。

      這樣的生活狀態被一隻蜘蛛,一隻小小的蜘蛛打破了。

                                                                一

      那是一個週末,我和阿麗都不需要上班,我們決定一起騎着自行車到郊區遊玩。雖然不是自行車騎行愛好者,但騎行對我們這樣的上班族來說,是旅遊最經濟也是最快樂的一種方式。H市是一座有着各種美麗景點的城市。

      這一個週末,我們決定騎得遠一些。現在想來,大概我的噩夢是從這樣的決定開始的。我們覺得騎累了的時候, 已經過了飯點時間。碰巧,路邊有一個叫做慈陽家常飯的小飯店。阿麗說:“不如我們在這裏喫點什麼吧。”

         飯店裏空空的,除了老闆悠閒地坐着,什麼客人都沒有。我喊了一聲老闆,嚇了他一跳。反應過來以後,他有些不悅,問我們要喫點什麼。隨便點了飯後,我感到有點渴,又要了兩瓶冰飲料。看來他們沒有找廚師,自己燒的,這也正常,一個路邊小小的飯店了,又不是什麼發達的地方。

       我們一邊聊天,一邊等待飯菜上來。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身邊站着兩個人,一個老奶奶,一個小女孩。小女孩頭髮蓬鬆凌亂,臉上還髒兮兮的,手裏拿着一個破舊的鐵碗。加上破舊的衣服和麻木的表情,我們一下子明白了她們的身份和目的。

        他們身上太髒了,發出一陣陣奇怪的臭味,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看看阿麗,她的噁心也寫在了臉上。老奶奶說:“你們能不能幫我們一把。”

        這年頭騙錢的太多了。我看了看阿麗,她示意我不要理她們。看到我們兩個不理不睬的樣子,她們繼續站着,老奶奶說:“你們行行好吧。孩子的爸爸車禍去世了,孩子的媽媽跑了。”

      阿麗對我說:“這樣的故事我至少聽了五六回了,別理他們。”

     小女孩忽然陰沉地說:“你們沒有善良的心,會受到詛咒的!”

     “要像你們這麼說,我都不知道該……”

       這時候,老闆把飯做好了,端出來了。他奇怪地問:“你們在說什麼呢?”

      “老闆,你們這裏怎麼也有這樣髒兮兮的乞丐啊?”阿麗說,“你不怕影響生意嗎?”

      “在哪兒啊?不要胡說啊。”老闆似乎有點生氣。

      “就在我們身邊……”還沒有說完,我發現我們冒失了,因爲剛纔那對祖孫已經不見了。

      消失得還挺快的!看來還是老闆出來有用。可是老闆卻說:“你們不會見鬼了吧?我們周邊根本就沒有什麼老奶奶和孫女生活着。”

        我們開始喫飯。

        當我拿起飲料準備喝的時候,一隻黑色的蜘蛛忽然從我的上方垂下來,掉到了我的手腕上。驚嚇讓我大叫一聲:“啊!”

         阿麗關心地問我:“怎麼了?”“一隻蜘蛛掉了我的手上。”阿麗說:“哪來的蜘蛛啊?一個大男人被蜘蛛嚇得啊啊叫,也有點那個了吧?”

      我搖了搖頭,把飲料放下,開始喫飯。

      沒過多久,當我扒了一口飯,擡起頭的時候,忽然發現剛纔那隻蜘蛛已經不知不覺地已經悄悄地爬到了阿麗的脖子上了。但是阿麗對此毫無察覺,正伸手取桌面上的餐巾紙。

      我阻止了阿麗的動作,將手悄悄地伸到她的脖子上。她驚慌地問:“幹什麼?”我說:“蜘蛛在你的脖子上……”一邊說,我一邊把手伸到了蜘蛛的背後。阿麗這時候非常緊張。她顫抖着帶着哭腔對我說:“小心點啊!”

        我一把抓住了它,但是我的手指上瞬間傳來一陣劇痛;“啊--哦!”伴隨着這一聲慘叫,我把蜘蛛抖到了地上。

      “被咬了?”阿麗關心地問我。

        “沒事,”我看着手指上的一個小紅點,“該死的蜘蛛!”一邊說着,我又伸出腳打算把它踩死,可是它卻逃之夭夭了。

        結完賬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隨口對老闆說了一句:“老闆,你們這裏有只蜘蛛咬了我一口,你看,手上的紅點都還在。”

        老闆一聽,感到很緊張,小聲對我說:“那蜘蛛呢?” 

      “跑了,放心,我不會影響你的生意的,和你說說而已。”我覺得小小的傷口應該不至於有嚴重的後果吧。

      阿麗也開了個玩笑:“說不定你會變異,成爲蜘蛛俠!”

      “那好啊,到時候,你有危險的時候,我可以來救你!”

      “切!”

      老闆卻仍然感到很緊張:“你的意思是說,蜘蛛還在我們的店裏?”

      “你們店的衛生該好好搞一下了。”

      老闆的臉色有點難看,諾諾地對我們說:“是,是,是。”

      我們走出餐館,準備繼續騎行。忽然阿麗緊張地低聲對我說:“你看!”順着她手指的方向,馬路的旁邊有片小樹林,小樹林的旁邊有條黃泥小路,老奶奶和小女孩正站在那裏,惡毒地看着我們。

        那眼神充滿了怨毒!我的耳朵邊又響起一個聲音:“你的內心不善良,你會受到詛咒的。”想到這裏,我忽然感覺我的脖子上涼涼的,我對阿麗說:“快走,這地方看來不乾淨。”

                                                                  二

          我跟蹤的一個項目終於有了眉目,經過了一番奮鬥,成功的曙光漸漸開始照亮我前進的道路。帶着輕快的腳步,我一邊哼着曲子, 一邊驅車前往金海酒店。今天晚上,我要和客戶的劉經理喫飯,對他進行業務公關。我知道,我這個項目的關鍵是劉經理,只要他點頭,下面的工作人員基本上就沒有了意見。但是這個劉經理就是三緘其口,在供應商之間搞平衡。我知道,這種人無非是想從我們供應商中間給自己撈點好處,真本身我能理解,但是有些人就是要一邊做妓女一邊立牌坊。這讓我和我的同行們感到非常頭疼,因爲不到關鍵時刻,我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需求是什麼?由於不確定,大家都開始動歪腦筋,沒辦法,老老實實等着,意味着生意被別人搶走。機會不僅僅給準備好的人,更是給能夠創造它的人。

        爲了業務的成功,這次我們就這麼在酒店裏“創造”機會。

      酒店的消費是我這樣的普通人不敢想象的,然而一切爲了業務的成功,我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雖然談不上金碧輝煌,這裏的消費環境也算得上奢侈。對不起,恕我想象的匱乏和語言的愚昧,無法表達這樣的消費環境,主客雙方觥籌交錯,交談甚歡,逢場作戲儘管是一種表演,但主客融洽的氛圍讓我有種勝券在握的興奮感。

        就恰到好處的時候,一陣奇怪的眩暈的感覺帶着 一股寒意升上了我的大腦。難道是醉了?我使勁搖了搖頭,現在劉經理正處於酒和菜的最佳狀態,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泄氣!喝酒就是一場戰鬥!喝完酒,如果還有新的節目和需求,我大概也是無法推脫的。要想把劉經理哄開心,我現在沒有選擇權,更不能現在就掉鏈子。

      硬着頭皮,我只好端起酒杯,向劉經理再次敬酒。就在這一瞬間,我的手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刺痛。不錯,是刺痛!這種疼痛劇烈而熟悉,我一下子想起來,就是那隻蜘蛛咬了我的疼痛!這種疼痛讓我的手抖了一下, 一些酒從杯中灑了出來,濺到了桌面上。我的領導在我的旁邊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彷彿警告我,關鍵時刻不要出簍子。劉經理象徵性而有禮貌地與我碰了一下杯子。

        我不安地看了劉經理一眼,但看不懂他臉上的表情。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但是很快地,那股疼痛感有開始了,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啊!”但是我馬上又忍住了,向他們道歉:“對不起,我有點……”

      領導馬上向劉經理道歉,但劉經理仍然不置可否,禮貌地與我的領導碰杯。

      他們心中的不悅,雖然不會寫在臉上,但我從現場的冷場,就感受到了,該死的疼痛!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有隻黑色的蜘蛛出現在桌子上。它渾身毛茸茸的,雖然不大,但卻冷冷地停留在桌面上。不錯,就是那隻蜘蛛,上次在那家飯館裏出現的蜘蛛,現在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我的心中非常確定,這隻蜘蛛一定就是上次在飯館裏出現的蜘蛛,雖然我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一點。對,就是它讓我剛纔在領導和客戶面前失態,這可惡的蜘蛛!心中的邪念不知不覺地升起來,我拿起身旁酒瓶子往它砸去。

      蜘蛛從容不迫地轉身爬走,酒瓶沒有砸到它!我的領導和客戶卻被我出格的行爲驚呆了。

        “喂!你幹嘛?”領導憤怒地呵斥我。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領導帶着怒火對我吼道:“你看看你,把事情搞砸了!”

          我剛纔不是砸了蜘蛛嗎?心中的疑惑還沒有來得及解開,我又發現最現實的恐怖:客戶劉經理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領導怒氣衝衝地說:“好好的一場局,被你一個發瘋的行爲毀了!”

        “我剛纔……”

        “好好地,你把酒瓶子朝人家劉經理扔,真有你的!”一邊說,領導一邊拿起衣服,帶着一臉怒容走出包廂。我趕緊追上去道歉,開始已經晚了,我還沒有弄清楚剛纔的事情,就已經與精心準備的機遇擦肩而過了。

      帶着沮喪的心情,我回到包廂,我拿起酒杯,喝了幾口悶酒。這時,一位服務員走進來收拾桌上的物品。看到我還坐在那裏,他非常有禮貌地問:“請問先生,您還需要嗎?”

      “你能告訴我,剛纔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嗎?”我開始懷疑,是那隻蜘蛛給我帶來了某種幻覺。

      “我不太清楚,但我的同事剛纔在你們包廂裏。他大概瞭解一些情況。”

      我麻煩他把同事叫過來,瞭解情況,心中的疑惑不解開,我就這麼冤死,我也不甘心。那位服務員告訴我,我當時拿酒瓶去砸那位一起喝酒的人,也就是劉經理。這樣的行爲,在這裏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後來,劉經理生氣了,就要走,可是我仍然要去抓他。我的領導陪着笑臉送走了劉經理。把我呵斥清醒的時候,那劉經理已經走了。

       完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後果可想而知。這時,我忽然又有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看到過一隻黑色的蜘蛛?”我儘可能想辦法介紹蜘蛛的模樣,但他們一臉茫然,甚至對我說的話感到可笑:“我們這裏好歹也是本市最好的酒店之一,怎麼可能?你不會是要投訴我們吧?”

        我只好向服務員道歉,離開了酒店。我知道,這一次我失去不僅僅是簽單的機會,而是更多的東西。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到家的,阿麗已經坐在牀上。她開着檯燈,拿着手機不知道玩什麼?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她彷彿吃了一驚,皺着眉頭問:“哎呀,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把包往桌子上一扔,徑直走向衛生間,準備洗澡。可能是看出我心情不好,她沒有追問下去。失落時候,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但是我這個想法很快被證明是自作多情而已。當我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阿麗仍然興致勃勃地在手機上忙碌。經過一番心情的調整,我感覺也好了很多,忽然想了解一下她到底在看什麼東西,這麼晚了還有如此的興趣。我輕輕地坐上牀,把頭湊到她的肩膀,一邊聞着她身上的香氣,一邊看她的手機。她意識到了什麼,迅速把手機收起,皺着眉頭說:“哎呀,你別太噁心了好吧。”

        噁心嗎?我忽然覺得有種難受的感覺,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女朋友在玩什麼,順便想溫存一下而已。她居然用噁心兩個字來形容我,我們相處了那麼久,現在她開始用噁心兩個字來形容我了。一股蒼涼的感覺伴隨着怒火從內心深處盤旋而上,讓我的語言充滿了火藥味:“噁心嗎!我覺得這很好!”

        這激起了她的怒火:“是不是我手機裏的東西你都要看,還給不給人空間了?”

        “我就不信,這樣看一眼,就侵犯了你的隱私?”我進一步升級語言,“我看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吧?” 

        “不可告人的祕密?對,我還真有,你去查啊。”

        我不說話,帶着怒火躺下了。她重新打開手機屏幕,繼續看她的手機。帶着滿心的鬱悶,我閉上了眼睛,但是我怎麼也睡不着。

        今天晚上的酒局一開始還是非常順利的,後來我發現了桌子上有隻蜘蛛,那隻蜘蛛和之前在餐館裏看到並咬了我一口的蜘蛛很像,或者根本就是一隻蜘蛛。不錯,那時它咬了我一口,那種刻骨銘心的疼痛現在彷彿還在我的手指上隱隱發作。這讓我的內心感到狂躁,於是我的內心失去了控制,想要抓住那隻蜘蛛,消滅它。但是,我怎麼會把酒瓶扔向劉經理呢?他是我的客戶,我討好還來不及。這中間難道真的是我喝醉了嗎?也不對啊,後來我還是清醒得很,甚至還問了服務員有關的情況。唯一可以解釋的是,我中邪了。大概從上次蜘蛛咬我一口開始,我就中邪了。

        想到精心準備的業務機會就這麼泡湯了,還得罪了領導,以後沒有好果子吃了,我的心情更加糟糕。我閉着眼睛嘆了一口氣,把身子側過來,讓自己舒服一點。這時,我忽然又想到一點,阿麗最近好像也有些古怪。原先的她,充滿陽光,和我一樣喜歡戶外運動,特別是騎行。有了這樣共同的愛好,我們的相處有了許多歡聲笑語,但最近她似乎變得冷漠起來,這幾個週末,她都拒絕和我一起騎行,自己一個人在家裏。

        我的內心開始進一步“梳理”她古怪的地方。原先她對手機並不是特別感興趣。相比手機來說,她更喜歡戶外運動,但是現在她拿起手機來什麼都不做。前幾天,我看到洗衣機裏浸泡了一整天沒有洗的衣服,廚房裏放了許久沒有洗的碗筷。儘管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後來我也自己把這樣的家務做掉了,但現在想來,她似乎也產生了一些變化。更讓我感到疑惑的是,她一直以來對我都是溫存有加。我回到家時,她總會先問我一些事情,我們也經常一起開開玩笑打打鬧鬧,生活充滿樂趣。但是現在, 她一直拿着手機!算了,問題的根源還是在我身上,也許是我太敏感了,或者是無病呻吟了吧。

      帶着這樣的胡思亂想,我朦朦朧朧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從夢中驚醒,睜開了眼睛。阿麗仍然坐在牀上,手裏拿着她那部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屏幕的藍光照在她的臉上,有股冷豔的感覺。我從牀邊的櫃子上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下: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五分。我忍不住說:“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她沒有理睬我,只是拿着手機。

      我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她的後背,試圖用撫摸讓她放鬆下來。

      “把你的髒手拿開!”

      “這麼晚了還不睡覺,明天你不上班嗎?”我的手沒有拿開,“快睡了,啊。”

      她伸出手,用力把我的手挪掉。我只好睜着眼睛默默地躺着。這時候,她忽然說:“哎,幫我後背摸摸,我有點癢,好像有東西在那裏。”

    “哪裏?”

    “右邊肩膀的下面一點,對,對,就這兒。”

      但是,這時候,一股極其恐怖的感覺卻瞬間讓我的手如觸電般地縮了回來——她的右肩膀下的後背上,有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停在那裏!是的,一個毛絨絨的蜘蛛!

      她卻不知道:“快點啊,癢死了,有個東西。”

      我緩過來,打開燈,對她說:“你背上有東西,你別動,我拿個工具把它弄掉。”

      “什麼東西啊?我還以爲是內衣的帶子呢?”

      “你別說話,別動。”我翻下牀,打開櫃子,打算尋找合適的工具。

        “你用手拿掉不就行了嗎?”

        她開始煩躁起來。但是我卻不敢,那毛絨絨的感覺太恐怖了,上次還被那玩意兒咬了一口,如果再咬一口……

      我找了一把鑷子。輕輕地把她的睡衣掀起來。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我直接掉進了懸崖的谷底,因爲,我看到的是,那隻所謂的蜘蛛彷彿與她的後背融爲一體了,只留下毛絨絨的背部和八條腿露在皮膚上。

      “拿掉了嗎?”

      “嗯……嗯,我們去醫院看看吧,它好像……鑽進你的皮膚了。”我顫抖着說道。

        兩個人的崩潰比一個人的崩潰要嚴重得多!

        夜晚的醫院大概是這個城市最忙碌的地方,當我們兩個到達的時候,這裏依舊來來往往,有人在病痛中呻吟,有人安詳地誰在過道,有人在死亡線上掙扎,有人對此習以爲常。

        我們掛了急診科,因爲這個時間只有急診科的醫生值班。一番折騰之後,醫生卻告訴我們,阿麗的皮膚好好的,身體指標也正常。

        我們兩個一個感受到了蜘蛛,一個摸到甚至看到了蜘蛛的存在,但在指標面前,“正常”讓我們變得異常。

        醫生也建議我們看心理科,他說,一個人在巨大的壓力面前可能會出現類似的幻覺現象。

          這個世界,究竟誰是正常的,誰是不正常的?

        那天晚上的診療過程如此收場,我們後來把去看心理科的建議也拋諸腦後。因爲焦頭爛額的事情總是不期而至。

                                                             三

           不知道是由於工作壓力大,還是由於幾個晚上沒睡好造成的,這一天早上我艱難地從牀上起來。經過一番洗漱,我在鏡子前面看着鏡子裏的我,給自己暗暗鼓鼓勁,暗示自己美好一天又開始了。心理上的自我暗示或許有些作用,讓我的動作快樂不少,身體卻很城市,坐上地鐵的時候,我就昏昏沉沉,渾身乏力。帶着這樣的狀態,我來到了公司。

       剛坐在自己的電腦前,我就被交到了領導辦公室。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可以預感我的職場會發生什麼。

        進入辦公室,領導面帶笑容地和我打招呼,我有禮貌地進行應答。我知道這些都是套路。我小心翼翼地詢問領導有什麼事情找我。領導開始關心我的身體,問我:“最近你是不是太累了?工作好像不在狀態。”

         我半開玩笑地說:“領導放心,我扛得住的。”他點了點頭,然後說,最近我們部門的業績很差,被上面領導點名批評,特別是某些重要的單子因爲操作失誤沒有拿下來,給公司造成了比較大損失。說完這些,接着他又開始誇我年輕,說年輕什麼都好,有機會接受各種各樣新的挑戰

       我瞬間明白了這次談話的目的,一種衝動的感覺悄然從心底產生,衝入腦際。我知道領導所說的損失指的是哪個單子,那件事情。但這樣的損失,我也不想造成啊,要是沒有那可惡的劉經理擋着,要是那劉經理廉潔一些,不爲自己個人利益撈好處,公正地處理廠商關係,哪有這樣的簍子。雖然內心做着種種抗拒,但我也明白,這樣的抗爭沒有好處,坦然接受現實是最好的選擇。於是那股衝動被我按壓了下去。領導非常難過地告訴我,事情既然出來,總得有人承擔責任,我就是那個需要承擔責任的人。

       是的,畢竟是我的不當言論造成了業務上的損失,我不承擔還叫領導承擔嗎?心理上的憤怒到了臉上卻化作了平靜的微笑。我注視這領導,一言不發。他彷彿預感到我的變化,安慰我說:“你放心,我會爲你爭取最大的利益的。希望你後面的工作能夠順利一些。”

      就在他不停虛僞地安慰我時,我又看到了那隻黑色的蜘蛛。這一次,它無聲無息地停在我“前領導”的腦袋上,蜘蛛的黑色與他的黑髮融合在一起,但我還是看到了它,冷酷停在那裏,得意得翹起一條細長的腿……這一次,我沒有去抓那隻蜘蛛,不但沒有,甚至我有了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在這個繁忙得讓人感到迷失的城市裏,沒有了工作,意味着失去了經濟來源,也意味着面臨更大的生活壓力。內心的痛苦升上了心頭,我想打電話給阿麗傾訴一下,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這個時間她大概也正忙着工作吧,打擾他又何必呢? 我告訴自己,必須儘快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但痛苦的感受又制止我那樣做。不知不覺中,我又進入了一家酒吧。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家的。當我喫力地睜開眼睛的時候,阿麗已經坐在牀上。只見她依然忙着在手機上不知道做些什麼。我想爬起來,但是頭痛欲裂的感覺,一陣陣襲來,我又只好躺下了。後來,我又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睡眠。

         過了一個多月,我的新工作依舊沒有任何着落,阿麗對我感覺似乎更加冷淡了。她每天晚上都在牀上看手機,從來不問我工作怎樣了,也從來不問我心情怎樣。我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糟糕,我開始頻繁出入酒吧,買酒消愁。 失去了靈魂的愛情,還叫愛情嗎?以酒消愁多半會讓生活更加糟糕。糟糕的生活也就給了各種邪魔入侵的機會了。有時候,帶着找不到合適工作的失落和身心俱疲的狀態,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裏,我想找她說說話,可是她依然只是沉浸在手機鎖創造的世界裏。我在失去工作後失去了自我,她呢,在手機裏失去了自我。

       我不知道她上班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手機不離手,但是情況的確越來越糟糕,如此下去,我們不但養活不了自己,連房租都要交不起了。這一天,我下定決心,在家裏等待着她回來。我買了點蔬菜和肉,在廚房裏做了幾道菜。現在想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喫飯了,工作、生活的壓力擊碎了我們本該有的平靜的生活。       

        晚上六點半,阿麗回來了。我滿心期待地招呼她喫完飯。她卻告訴我,她已經在外面喫過了。滿心的期待一下子變成了滿心的失望。我說:“我專門爲你做的飯啊。”她放下包,坐在桌子旁,習慣地掏出手機,低着頭說:“做了飯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說:“對不起,我一忙就忘了和你先說一聲了。”

       她頭也不擡,說:“忙?你有什麼好忙的?是忙着喝酒呢?還是忙着找工作啊?”

       一股怒火升起來了:“我忙着遊手好閒,總行了吧?”

        “愛怎樣就怎樣,關我屁事!”說完,她繼續看手機。

        我無話可說,默默地自己喫飯。過了一會兒, 我忍不住又說:“阿麗,我們好久沒有好好說話了。”她驚訝地擡頭看了我一眼,說:“今天怎麼了?”

      我小心翼翼地說:“下個月房租能不能你先付,我工作還沒有着落呢。”

       她頭也沒有擡:“嗯。”停頓了一下,她又說:“你要我養你嗎?”

      我沒有底氣回答她,只好保持沉默。

     “你看,我閨蜜,漂亮吧?”她把手機遞給我看。

     我沒有心情欣賞什麼美女,只好敷衍一下:“還是你漂亮。”

     阿麗說:“她男朋友在這裏買房了,150平米,高端學區房呢。”

     這話刺激了我,我說:“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能力給你太多的物質。”

      她嘆了口氣,繼續玩她手機。

        就在這個時候,我又看到了那隻蜘蛛,全身烏黑,腿上的毛長長的。它正緩緩地順着她的長髮爬上來,然後停在她的頭頂上。

       “小心你的頭上!”我輕輕地提醒她。她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麼,低着頭看手機,本能地應了一聲:“嗯。”

       “你的頭上有隻蜘蛛。”

      她說:“什麼?蜘蛛!”這一下,她終於明白過來。對蟲子的恐怖感立即讓她要尖叫:“快點幫我弄掉它啊,你還等什麼?”

       我想伸過手去捉,但是手上的疼痛的感覺卻一下子劇烈起來,讓我哆嗦了一下:“你等會兒,我拿個東西。”說完,我轉身準備到廚房間裏拿個什麼東西去拍死那隻蜘蛛。

        但是她根本無法冷靜,慌亂地用手直接去撣那隻蜘蛛。就在那一瞬間,蜘蛛一下子朝我跳了過來。我本能地抓起竈臺上的那把菜刀向蜘蛛削去。

       隨着啊地一聲慘叫,我嚇了一大跳,我手裏抓的那把菜刀不知怎麼地飛出去了,正好砸中了阿麗的脖子,而那隻蜘蛛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阿麗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汩汩而出的鮮血讓我一下子產生了眩暈的感覺。

        “快打120啊!”她一隻手捂着脖子,對我焦急地說話。我的手哆嗦着拿起手機,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打完電話,我連忙抱住阿麗:“對不起,對不起,怎麼會這樣?”

      鮮血止不住地流着,我只好又匆忙把她放下,在房間裏尋找能夠止血的物品。可是越慌張就越找不到東西,最後還是阿麗提醒了我,我把牀上的一條衣服撕裂開來,纏在她的脖子上。血液流到了地板上,不遠處,一隻蜘蛛貪婪地停在血液的邊緣,彷彿在吸着鮮血。

        蜘蛛也會吸血嗎?

      就在此時,我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我接通電話,原來是救護車已經到了小區了。我告訴醫生我們的位置,但是他似乎並不知道這裏該怎麼過來,要我去接一下。我只好對阿麗說:“你堅持一下,醫生馬上進來。”

       這時候,阿麗對我說了一句非常詭異的話:“也許我們兩個都中邪了。”我被她的話震驚了,我們兩個都中邪了,怎麼回事?短暫猶豫之後,我馬上跑下樓去。

         很快地,我把救護的醫生帶到了我們的房間。此時,我被眼前情形徹底驚呆了:阿麗不見了!房間的地面乾乾淨淨的,剛纔的血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病人,他們覺得我在浪費他們的時間。不過現狀只能證明兩種可能性,一是我在浪費寶貴的醫療急救資源,二是真正出現問題的人是我。

         一名醫護人員開始責罵我:“你搞什麼?病人呢?”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另一名醫護人員似乎耐心點,她說:“你仔細想想,究竟怎麼回事?”

        我把晚上和阿麗之間發生的事情和他們又講了一遍,只是隱去了看見蜘蛛這樣的情形。我明白,如果我說,我看見蜘蛛,然後拿一把菜刀去砍蜘蛛,他們一定認爲我的精神失常了。

        他們搖了搖頭,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從他們的表情和語言來看,他們算是給我面子了,我想他們心裏大概是要我去精神病醫院住了。我只好連連道歉,訕訕地把他們送出樓房。臨走的時候,一開始責罵我的醫生對我說:“我相信你不會無理取鬧,你是不是最近酒精攝入過多,或者某種藥物攝入過多?我覺得你還是去看看精神科的醫生吧。”我說沒有,但從他們之間的對話,我明顯感受到了不信任,因爲我聽到他們說我可能攝入某種導致幻覺的藥物。

        帶着極其不安的心情和滿心的疑惑,我立即回到房間,自己尋找阿麗。我叫了幾聲:“阿麗!阿麗!”

        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靜。衛生間的水龍頭似乎沒有關緊,在寂靜中,水滴一滴一滴地滴落到水槽中,發出清晰而孤寂的“卜”的聲音。我叫了一聲:“阿麗!”

       依舊沒有人回答,我只好打開衛生間的門。衛生間裏空空如也,水龍頭果然沒有關緊,我順手關上水龍頭。鏡子中的我讓我一下子明白了剛纔醫生爲什麼這麼說我了——鏡子中,我頭髮凌亂邋遢,鬍子不修,臉色晦暗焦黃,一副毫無生機的模樣,天啊,我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就在這時,我忽然感覺到,水龍頭的上方有一縷絲狀的東西輕輕地垂下來!沒錯,是絲狀的東西!而且它已經碰到了我的手背!這縷絲非常細,而且是透明的,肯定不是頭髮絲,而是……蛛絲!我驚恐地順着蛛絲網上看,一副極其詭異驚悚的情景呈現在我的眼前:阿麗正懸掛在天花板上!她的臉已經變成了灰色,眼睛裏帶着哀怨,彷彿到了地獄的絕望,手無力地垂下來。

         她,難道死了!一陣黑暗向我襲來,我仰面而倒……

                                                                      四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躺在牀上。夜半時分的寂靜讓人覺得這個世界彷彿都睡着了。我睜開眼睛,忽然發現阿麗半躺着,用枕頭靠着,手裏拿着手機繼續看着什麼東西。

       我犯迷糊了,難道我做了一個噩夢?阿麗不是……,我還找過了醫生,後來又在房間天花板上發現了她……,可是她現在還好好的呀?難道這是一個噩夢?我輕輕地坐起來,說:“阿麗,你怎麼還不睡啊?”她仍然不理我。

        雖然有些事情幹讓我感到迷惑不解,但有幾件我還是搞清楚了:一,我失業了,失去了經濟來源。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阿麗變得冷淡起來了。三,我被蜘蛛咬過,手上的疼痛似乎還在,但不知道阿麗是不是被咬過。看着阿麗對我冷冷的樣子,我感到非常難過,又感到有點愧疚。生活啊生活,我現在改怎麼辦呢?

        對於這個大千世界來說,一個人的榮辱恩怨和得失起伏太微不足道了。大街上的車水馬龍熱鬧依舊,人們匆匆趕往工作的地點,又匆匆從上班的地點回到休息的地方。

        在經歷這段真假難辨的事件後,我的脾氣也漸漸變得糟糕起來。與性情變得越來越冷漠的阿麗生活在一起,我越來越覺得難以控制撥動的情緒。特別是由於年齡和能力的原因,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又不願意放下身段去從事一些看上去“低級”一些的工作,整天遊蕩於不該遊蕩的地方。回到家的時候,我一邊自責沒有把時間過好,不能重新工作,一邊和阿麗吵架。

         阿麗的話越來越難聽。在她的口中,我已經從一個勤奮、積極的青年,蛻變成了一個懶惰、悲觀而無藥可救的頹廢。一開始,我忍受着,低聲下氣地接受,內心充滿自責。後來漸漸地,我也開始迴應迴應她的斥責和嘲諷。

       我的木訥遲鈍比不過她犀利的詞鋒,每次鬥嘴之後,我都忍着心中的鬱悶,陷入沉默。但是,一股力量卻在心中不斷地累積,它像那隻在我們生活中出現過的蜘蛛一樣,靜靜地停留在心中,編制着某個可怕的網,然後狠狠的包裹住我的生活和理想,吸乾我的血,吞噬我的靈魂。我感受到了它的存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它衝破底線。

       不知不覺中,秋風已經開始吹落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蕭瑟的氣息也來到了看上去繁華的城市。這個下午,我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兩旁。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我接通了電話,發現這居然是一個通知我去面試的電話。這如同沙漠裏的一泓泉水,給我帶來了欣喜和激動。雖然待遇不如原來的公司,但好歹我能夠從此找回自信,重新找回人生的理想和方向。我小心翼翼地記下了面試有關的信息,掛斷電話後,立即給阿麗打了個電話。

        電話中,阿麗並沒有如同我這樣的激動。我能理解她的冷漠,一來這只是一個面試通知而已,未必就能搞定,二來她的冷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糊輕易地改變。但是阿麗居然也說,今天早點回來,和我一起做點好喫的東西。

      我的心裏充滿激動,忍不住喊了一聲:“耶!”

       我們又重新一起在廚房做飯了。我拿着菜刀切菜,她打開燃氣竈熱油。簡簡單單的幾個菜並不需要太多的精力,但一起做飯的過程是非常溫馨的。一邊做飯,我們也偶爾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題。這讓我感到非常開心,因爲上一次阿麗和我這麼敞開聊天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切好菜,看着她燒飯的樣子,我還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了她,她掙扎了一下,也默認了。

         我沒有采取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默默地抱着她,淚水不爭氣地從眼眶裏流出來。阿麗轉過來,她的眼睛也紅紅的。她說:“你知道,我有多麼害怕失去你!”

        原來,她所有的冷漠都是因爲害怕失去我!這時候,我漸漸明白,在這段時間裏,真正出現問題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默默地再次回憶事件的來龍去脈,忽然之間感覺有點明白過來了。從開始的飯店裏被蜘蛛咬手指,到後來拿酒瓶子砸客戶,一直到後來,覺得阿麗出現問題,甚至拿菜刀砸中阿麗的脖子,可能都只是我在生活中出現的幻覺而已!

         我想起了一句話:你說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實的事情,你所經歷的事件,未必是真實的事件。那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喫飯的時候,我把心裏的所有想法都和阿麗訴說了。這一次,阿麗沒有拿着手機玩,而是認真傾聽我的訴說。我忽然又有了一種美好的感覺,不管我們過去發生了什麼,我們仍然一起在面對。

        面試的過程按部就班,那公司的人事經理落落大方,非常有禮貌地與我交談,詢問我的有關經歷,我也坦誠地把自身的工作經歷和對工作的感悟講給他聽。最後,他告訴我,讓我回去等候他們的通知。從進入職場以來,我漸漸懂得了某些“高情商”的表達方式,像這樣的要我等候通知的說辭,往往是委婉地拒絕了我的信號。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人家沒有明明白白地說我不符合他們公司的要求,給我留了面子,我又如何自討沒趣呢?

         但是我的內心卻無法平靜,我迫切需要一份能夠證明我能力,並且解決我經濟危機的工作,屢屢遭拒的過程過於打擊我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於是,我誠懇地問那位人事經理:“大概什麼時候會有消息,我需要作出安排。”那位人事經理仍然帶着微笑,對我說:“我們需要把您的有關資料給總經理辦公室進行討論,您應聘的工作對我們公司來說非常重要,這也顯示我們對您的重視。”

       我無可奈何地準備走。正當我即將走出他們辦公室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那位人事經理的頭上停着一隻黑色的蜘蛛。不錯,那是一隻黑色蜘蛛。我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不錯,就是這隻蜘蛛。沒錯,是它,它破壞了我的面試。它就是一個妖怪,每次在我的關鍵時刻,它總是出現在我的面前,破壞我美好的生活。 怒火騰地燃燒起來,從我內心的深處一下子燃燒到了我的大腦頂上。我要消滅這隻蜘蛛!還有,這個虛僞的人事經理,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說我不符合公司要求,拿着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搪塞我,浪費我的時間!

         儘管現在我知道,這些非理性的想法都是我個人的錯覺,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制度安排,人事經理確實需要走一定的流程才能錄取一個工作人員。內心的衝動衝出了理性的牢籠,我環顧辦公室,人事經理的電腦桌前面有把輕質椅子,我重新向他走過去。他一驚:“您還有事嗎……”  來不及了,我手中的輕質椅子已經飛出去了,砸向那隻可惡的蜘蛛……

        尖叫聲引起整個樓層的注意。幸虧躲閃及時,人事經理沒有受傷,但憤怒讓他不再保持剛纔文明而有禮貌的樣子:“你幹嘛?我不是說了要走程序嗎?難道你要逼迫我給你工作嗎?”我說:“對不起,您頭上有隻蜘蛛……”“胡說八道,我看你精神有問題。”他不再理睬我,直接撥打了一個電話。幾分鐘後,我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保安請出了他們的公司。

       我非常後悔,剛纔那隻蜘蛛,一定是幻覺。可是太巧了,爲什麼不早不晚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幻覺?我忽然又想起阿麗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們兩個可能都中邪了。”現在一切都晚了,這次工作機會肯定失去了,我剛剛燃起的信心之火,瞬間又熄滅了。蕭瑟的秋風再次吹落了我生活的葉子,剩下的只有凋零了。我該怎麼辦啊?

       天空陰沉沉的,彷彿要開始下雨了,一陣秋風輕輕吹過,涼意浸透了整個街頭,人們匆匆忙忙地行走。

       阿麗發來一條短消息:“工作怎麼樣了?”

       我想發條短消息回覆她,猶豫了一下,又取消了。這個時候,又脆弱地和她說,我把面試搞糟了嗎?或者我說,是因爲一隻蜘蛛破壞了我的面試嗎?這樣涼意十足的秋天,怎麼可能還會有蜘蛛這樣的動物出來破壞啊?

        附近有一家酒吧,天還沒有黑,但他們門口的霓虹燈已經開始閃爍出誘惑的光彩,我忍不住往那個方向走去。快到酒吧門口的時候,我停下來了,我現在的狀況是囊中羞澀,幹嘛還要這樣折騰自己呢?

        我最終還是決定先回家再說,真相阿麗遲早會知道,與其瞞着,不如和她說。因此我最後還是決定把面試的情況告訴她。

     回到家的時候,阿麗已經把飯菜做好了。簡單的飯菜溫馨而可口,看來她爲了我已經把手機放下了,重新要和我一起揚起生活的遠航風帆。但是我的小船卻栽了,栽在一隻存在於我的幻覺之中的蜘蛛上了。我有種想哭泣的感覺,但還是強忍住了。

       大概是看到我滿臉陰沉的樣子,她明白了我的面試情況。她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地遞給我一雙筷子。就這樣我們兩個寂靜地喫着飯。她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拿起手機開始看起來。我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埋頭喫飯。

      “你不問問我的面試情況嗎?”

     她沒有回答我。傾訴,有人傾聽可以宣泄內心的苦悶;沉默帶來的不僅僅是尷尬,還有苦悶的升級,甚至是情緒的爆發。

      “你問一下啊,罵一下我也行啊!”

      “有用嗎?”她忽然擡起頭來,兩眼紅紅的,“看着我的朋友們一個一個嫁了,生活幸福,有房,有車,我呢?”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

    “我們兩個都中邪了,”她緩了一口氣,說,“你好像中得更深。”

    “如果我告訴你,今天我的面試是一隻蜘蛛破壞了,你會相信我嗎?”我的內心充滿了對那隻蜘蛛的痛恨。

        “一切都是虛幻,該醒醒了。真正的問題不是所謂的蜘蛛,是你失去了面對困難和生活的勇氣!生活的困難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但是你把自己包裹在了自己做的絲繭裏了。你自己纔是那隻蜘蛛! ”

     “但是我的確被那隻蜘蛛咬傷了手,你看,現在我手指上的傷口還在呢。”我伸出手指給她看。

       “別跟我講這些!這跟你從跌倒後重新爬起啦有關係嗎!”

      面對她犀利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辭,我無話可說。

                                                                            五

         雖然我也認識到,其實問題的根源不在於那隻蜘蛛,但是心中的陰影始終無法消散,我的脾氣也似乎越來越糟糕。從和阿麗爭吵開始,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把生活的困惑和內心的苦悶發泄在房子裏的物品上。

       時光荏苒,秋末的寒風瑟瑟,我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徘徊於大街,酒吧。雖然有時候我也覺得這樣的狀態會毀滅我的人生,但我無法控制我自己的行爲了。當這個城市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回到了家。

       阿麗艱難地擠出一些笑容:“怎麼樣?今天找工作還順利嗎?”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可以想象,我的臉一定陰沉到了讓人恐怖的程度了。因爲阿麗對我微笑的時候,我知道,她的微笑裏已經無法掩蓋滿心的憂鬱哀傷以及某些恐懼了。

      她嘆了口氣,走向廚房。

        我閉上眼睛,用雙手狠狠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知道我的頭皮開始疼痛。忽然一陣眩暈的感覺襲上我的大腦,我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阿麗正在把煤氣竈上的什麼東西打開,那容器裏的東西似乎很燙,以至於她的手碰到了瞬間收了回來。

      我掙扎着起來,靠在椅子上緩了緩。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靠了多久,等我緩過來的時候,我發現阿麗還沒有從廚房裏走出來,就站起來,準備到裏面看看。

       就在我走進用半透明玻璃隔開的廚房的時候,我看到了極其詭異的情形。阿麗仰面躺在地上,嘴巴張開,眼睛瞪着天花板,彷彿看着天堂的方向。廚房裏爬滿了黑壓壓的蜘蛛,從竈臺,到天花板,到地面,甚至爬滿了她的全身!這黑壓壓的蜘蛛毛絨絨的,彷彿在向我發出詭異的笑容!

     “阿麗!”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這房間裏的寂靜,和無限的恐怖!

       這時候,我忽然笑起來:“哈哈哈!”這笑聲甚至充滿了邪惡!一個無法控制的,極其恐怖的想法突然在我的心中形成!

      來呀!我要把你們都燒死!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我要和你們同歸於盡!

     蜘蛛開始爬到了我的身上!我打開了煤氣。帶着腐爛臭味的有毒氣體無聲無息地從裏面出來……

        後來,煤氣泄漏事故被我們好心的鄰居發現,並報了警。我被緊急送往醫院,經過搶救,我從死神那裏回來了。在確定沒有大礙之後,兩名警察對我進行了一番訊問。我把我看到了的情形和所做的事情向他們如實進行了報告。對我講的話半信半疑,他們決定讓醫院對我進行精神鑑定。

         一番波折之後,醫院的鑑定結果顯示,我得了較爲嚴重的妄想症,並且有一定程度的精神分裂傾向。

       當警察告訴我,不需要羈押我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向他們詢問阿麗的情況。其中一個警察告訴我,意外發生時候,房間裏根本沒有第二個人!

      可是,那天晚上,明明阿麗也在房間裏,還去廚房弄飯的!

      我把疑惑向他們提出來,並且要他們幫我尋找阿麗。他們告訴我,這一切可能都是我的幻想或者幻覺,從房間內部的觀察看,他們確信房子裏已經很久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跡象,或者說,我所說的阿麗,已經很久沒有和我生活在一起了。

      那麼,那個性情變得糟糕,後來又變得憂鬱的阿麗,到底是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臨走的時候,一位警察忽然悄悄對我說:“有些事情,我們警方不方便說。你如果相信的話,你去郊區三號公路附近的慈陽飯店。到那裏你打聽一下,附近有位大師,說不定能夠幫助你解決問題。”

      慈陽飯店!我的心動了一下,這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我好奇地問:“你們警察也相信這個?”

      可是看到他嚴肅的表情,我又把話縮了回來——他的表情根本不像剛纔和我說過話的樣子。難道這又是我的幻覺!我明白所謂的大師是什麼,但警察怎麼可能跟我講這樣的東西!

                                                                   六

       這次,我依舊騎自行車前往慈陽飯店。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我是一個人。我現在終於明白,我可能最終失去了阿麗。或許阿麗是在我無法搞清楚自己是什麼狀態的時候,離開了我,或許阿麗真的如我所曾經看到的一樣,已經死了。事情的發生和發展讓我的內心充滿了迷茫,我甚至覺得,那位讓我去找所謂的大師的警察,有沒有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或許,那也僅僅是我的一個幻覺而已。

      我是一直生活在夢裏,還是在幻覺裏?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我們越是想弄清楚,越是弄不清楚。蜘蛛、我的工作、阿麗,從物到事,從事到人,我的一切都是一片迷霧,就如同這一路上的陰霾,繚繞在陰沉的天空之下,瀰漫於馬路兩旁的叢林,訴說着無盡的詭異。

      秋末的微風並不強烈,或者說,這微風根本就是若有若無,兩旁的樹木時不時伸出一些突兀的樹枝,猶如某個陰暗世界裏的鬼怪一般。不知道騎行了多久,我忽然對當初和阿麗騎行感到萬分的驚訝——我們兩個人竟然騎了這麼遠,這本身就是一件詭異到讓我感到恐怖的一件事情:難道我們當初騎行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一個惡魔的世界?

       但是警察卻說,這裏是大師所在的地方,我該相信還是該懷疑?

         就在我困惑於這種種事務的時候,慈陽飯店赫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原來我到了。

        這一次,我開始認真打量這個小小的荒野飯店了。這真的是荒野飯店!這飯店的老闆真有意思,周圍連個村莊都沒有,公路上幾乎連輛車都沒有經過,他的飯店怎麼經營得下去,給鬼喫啊。 給鬼喫!這個念頭猶如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我的腦袋上,讓我只感到耳內有陣猙獰而綿延的嗡嗡聲。

       鎮靜了一下,耳內的嗡嗡聲似乎好一點了。我把車停在飯店的門口,打開門。說是門,這根本就是門框上掛了一張布簾而已,布簾髒兮兮的,還有一些奇怪的讓人不怎麼舒服的圖案,特別是上面,還畫了一隻碩大的蜘蛛。

       我特別討厭那隻可惡的蜘蛛,就只這樣的一隻蜘蛛,開始了我的噩夢!

      帶着這樣的想法,我走進了飯店。老闆面無表情地在收拾着什麼東西,頭也不擡地問:“要喫點什麼?”

     我答非所問:“我上次來過這裏喫飯。”

     “和一個女的一起?”

    “你怎麼知道?”

   “那女的也這麼說來着。”他擡起頭看了我一眼,“你想喫點什麼?”

    “我有一些困惑,想找一位大師幫我解解。”

    “這裏沒有大師,只有一些喫的。你先喫點飯吧。”

     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於是我點了點頭,點了一份炒飯,又要了一點飲料。不一會兒,飯菜上來了。

      我默默地低頭喫飯。和阿麗一起騎行的美好,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們在這座城市邂逅,生活中有了彼此的交集,也因此而喜怒哀樂。但是她現在又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是走了,還是怎樣了?

         忽然,我想起剛纔老闆講過的一句話:那女的也這麼說來着!難道,阿麗也來過這裏?我連忙叫了一聲:“老闆!”

        他沒什麼事情,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

       “你剛纔說有個女的和我說了一樣的話,想找一位大師解困?”

       “什麼男的女的?你們那些癡男怨女,身陷慾念,飽受壓力,問題就是很多。”他的話裏充滿了怨氣,但我卻聽出了另一個味道:那些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不都這麼說的嗎?

        “這裏附近是不是有一位大師?像和尚或者道士的哪種?”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大師就必須是和尚或者道士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聽說,那位大師不喜歡幫助別人。你應該到寺廟或者道觀裏找,這荒郊野外的,哪有大師?”

     “可是,有人要我到這裏找,並且我的困惑好像就是從這裏開始的。”我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不錯,是這裏,從一隻蜘蛛開始的。”

      “什麼蜘蛛?盡胡說八道!”儘管他話說得不怎麼好聽,但是他始終坐在我的對面,盯着我。這種被死死盯着的感受實在不好,我只好把頭低下去,迴避他犀利的眼神。

     “對了,你的門簾上爲什麼畫了蜘蛛?”這一次,我抓住了話頭,要他給我解釋解釋。

      “又胡說!”他仍然盯着我的眼睛,彷彿要看穿我的靈魂似的。

      我忽然拉起他往門外走,讓他自己看看。

     到了門外,我驚呆了:門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蜘蛛,剛纔看到的那些圖案已經無影無蹤!

    “你所看到的一切,未必就是真實的東西,或許只是幻想而已。擺脫它們,你就擺脫了那些煩惱,就如同這蜘蛛一般。”

      我瞬間明白過來了:“原來你就是那位大師啊!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請大師幫幫我吧。”我感覺自己的雙腿一軟,快跪下去了。

     他一把扶住了我,對我說:“我不是什麼大師,只是瞭解一些因果而已。”

       “你和你的朋友,那位叫阿麗的姑娘,是從這裏遇到了一隻蜘蛛,你們都被蜘蛛咬了,之後你的生活遭遇了種種不好的事情,是不是這樣?”

         我把我所經歷的種種事件,那些我無法判斷真假的事件,全部都和他講了,希望他能夠幫助我解開謎團。

      聽完我的敘述,他沒有做任何評論,只是默默地對我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從這位大師的外表看,他絕對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飯店老闆。大概是因爲長期待在室內,他的皮膚還算白,但是他的舉動一點都不像我在電視劇和電影裏看到那些大師的高深形象。他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的時候,我心裏還嘀咕,他會帶我去什麼地方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活動,他一邊拿着一根牙籤剔除牙齒裏的穢物,一邊對我說:“怎麼,不相信我嗎?”

       我連忙說,不是不是。

      他把牙籤往旁邊的垃圾桶裏一扔,站起來往外面走。我想,他是不是要帶我去見見鬼了,但是他爲什麼不拿一些“法器”之類的東西呢?  帶着疑惑和些許不安,我跟着他走出了飯店。

      馬路邊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微弱的秋風似乎已經停了,霧氣卻進一步瀰漫開來。在濃郁的霧氣中,一些突兀的小樹枝若隱若現,彷彿是來自地獄的冤魂的枯槁一般的手!樹林的裏面,似乎有一條黃泥小路,帶着溼漉漉的氣息,向遠處延伸。

       大師忽然提醒我:“到了。”

      我剛想問,這是什麼地方?忽然背後被人一拍,我從一個小小的土坡上掉了下去,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世界……

           眩暈過後,我從黑暗中醒過來,發現莫名其妙之間,我已經來到了這條溼漉漉的黃泥小路。小路向遠處延伸,伸向霧氣森森的未知世界。周圍安靜極了,什麼聲音都都沒有, 樹葉凋零之後的枝條,毫無生機,訴說着無盡的壓抑。

        對了,大師呢?我剛纔是和他一起過來的。他現在在哪裏?

       忽然,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剛纔就是大師拍我下來的,他要告訴我什麼?或者,這個大師根本就不是好人?我該如何找到真相?

       迷惑不解之際,我忽然發現霧濛濛的遠處彷彿站着兩個人!濃濃的霧氣,加上我的近視眼,讓我覺得看不清他們容貌,但我依稀能辨得出那是一個老奶奶和一個小女孩。她們是誰?爲什麼站在那裏? 

         一副畫面忽然閃現在我的腦海之中,不錯,她們就是我上次來到飯店的時候遇到的乞丐!當時我們沒有幫助她們,後來在路上我看到了她們惡毒的眼神和可怕的詛咒:“你的內心不善良,你會收到詛咒的。”寒意順着這句話再次纏繞在我的身上,猶如一條無形的巨蛇,要將我的靈魂吞噬。

      難道我經歷的這種種生活波折都是來自這句惡毒的詛咒嗎?如果僅僅是我們沒有幫助某些人,就受到如此詛咒,那麼那些大凶大惡之人又該如何?是非善惡本來又該有什麼樣的標準?我的內心在痛苦中掙扎,在掙扎中漸漸給自己尋找某些“正氣”的理由:我也曾經是一個善良的人,有時候沒有幫助人,是因爲我僅僅 是一個有着自己私慾的凡人而已,但我不是惡人 。 那位劉經理,我之所以拿酒瓶子砸,是因爲,他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拿着自己的權力要挾我們這樣的業務人員,甚至玩弄與他有着平等人格的業務人員。他就如同那隻可惡的蜘蛛,在關鍵的時候,讓我的美好想法幻化成一場空。

        忽然,有人又拍了我一下,我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大師。

       他皺着眉頭說:“你剛纔在瞎嘀咕什麼?”

       我說:“剛纔有一個老奶奶和一個小姑娘惡毒地盯着我,詛咒我呢。”

     他滿臉嚴肅地說:“你是說,那一對乞丐?”

       “對啊,就是上次我來你飯店消費的時候,出現在你店裏的那對乞丐。”我補充說道,“之後,我還被蜘蛛咬了。”

    “那不可能,他們都死了好幾年了。”

     “死了?怎麼可能?我剛纔還……”大師的話讓我感到匪夷所思,一股新的寒意讓我再次哆嗦起來。

        “他們幾年前就死了,就在我飯店附近的公路上,一場交通意外,當場身亡!還是我給他們做的超度。”

       忽然,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畫着紅色圖案的黃紙來,貼在我們身旁的一棵樹上。就在這一瞬間,一個淒厲的叫聲從樹林裏傳出來,這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深處,也彷彿來自靈魂的陰暗一面,我卻感覺彷彿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於是,我問大師:“這是……”

        大師擺擺手,制止我講話,忽然,他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抽出一根軟軟的褐色的彷彿木頭做的東西。他拿在手上甩了甩,那東西變直了,原來是一把木劍。

        我好奇地問:“桃木劍嗎?”

       他仍然不回答我,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過去,靠近一棵長着黑色樹皮的大樹,忽然,他一劍刺上去,一隻碩大的黑色蜘蛛被刺中了,不停地掙扎。伴隨着噁心的液體從蜘蛛體內流出,一股噁心的氣味向我們飄過來。我連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大師則皺了皺眉頭。

        “對對對,我上次就是被這樣的蜘蛛咬住的。”我心中充滿了各種疑問,但是看着他越來越嚴峻的表情,我又只好把疑問放回心底去了。

       緊接着,他又向另一棵黑色的樹刺去,又一隻黑蜘蛛被刺中。

         隨着大師對蜘蛛的成功刺殺,我內心雖然不解疑慮,但也開始有了信心:“大師,你真的好厲害!”

         可是大師卻一點都沒有愉悅的樣子,他默默地往前面走,我無聲地跟在後面。忽然我看到黃泥小路的不遠處有兩排墳墓。

       “這裏也有公墓嗎?”

         他沒有回答我,走到了最左邊的那座墳墓旁邊,看了看墳墓,又看了看我,說:“這就是要你們施捨的那個女孩和她的奶奶。”

         我徹底驚呆了,眼睛瞪得圓圓的!所有的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不錯,他們早就死了。但他們死的時候帶着不甘和怨氣,沒人超度,經常出來遊蕩。”

        但這件事情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並不認識他們!

       彷彿看出了我內心所想,他繼續說:“他們死的時候,周圍還是有一些人的,但是沒有一個願意出手幫助,冷漠地看着她們離開這個世界,或者說,圍觀者對他們的死亡無能爲力。所以那股怨氣至今沒有化解。”

        這真是一個離奇的鬼故事!我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她們怎麼死的?”

       “交通意外,一位貨車司機開到附近公路的時候,手上冷不丁被一隻蜘蛛咬了一口,一個哆嗦,意外就發生了……意外的肇事者……就是我!”他的語氣盡管還保持着無所謂的樣子,但神情出賣了他的心理活動。

        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個震驚能夠描述了,我看着他,等待他往下敘述,但他似乎沒有更多要講的,只是嘆了口氣:“雖然我也被懲罰了,被關過了,但這不足以安慰這兩顆逝去靈魂。”

        大師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也曾拜過一個懂法術的師傅,學了點東西,只是這年頭沒人相信,混不下去,他只好學開車,做了司機,沒想到發生了意外。一個可以超度別人的人,奪走了他人的生命,該是什麼樣的笑話!

        忽然,他變得憤怒起來:“可惡的蜘蛛!該死的蜘蛛!就是這樣的蜘蛛毀掉了兩個生命,不,還有我的一生!”受到他情緒的感染,我也感到憤怒起來:“還有我,爲什麼,我只是一個過客而已,爲什麼連我也要迫害!”  他嘆了一口氣,說:“大概是因爲你沒有幫助她們吧。冷漠的心就該受到詛咒,不是嗎?我們每個人不都該反思自己,不是嗎?” 

       我被他的話震住了,啞口無言,平心而論,我們都應該反思自己的言行。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大師的背部有一隻黑色的蜘蛛悄悄地往上爬!我失聲喊道:“大師,你身上……”但是來不及了,這一隻特別惡毒的蜘蛛,已經來到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下了一口!

        疼痛讓他不停地顫抖,他身子歪下去了, 一隻手喫力地扶着祖孫倆的墳頭,對我說:“一切大概都是劫數,這些劫數得由我自己去解。你無大惡,快走吧。”“不行,你已經被懲罰過了,不需要帶着良心的譴責,我們一起戰勝邪魔!”這時候,我的聲音裏竟然充滿了正義感。我一把搶過大師的那把木劍,把蜘蛛挑開,然後狠狠地刺去。一劍刺中!蜘蛛痛苦地掙扎了幾下,很快死去了。他喘了一口氣,對我說:“其實我不是什麼大師,只是懂得這方面一點東西而已,心結的解開才能戰勝生活中的惡魔,看來這是對的,可惜我已經無法解開了。” 

      “我本來以爲,在這裏開慈陽飯店, 每年給她們祭奠,她們會得到安息,慈陽,就是辭陽啊。可是,她們的怨氣似乎得不到消解,反而幻化成了蜘蛛,來詛咒我們!”

       “你不是說,那些都是幻象嗎?既然是虛幻的東西,我們又何必在乎呢?”

         “本來,我已經努力地撫平了內心的愧疚感,可以在這裏平靜地給自己安慰,但你們兩個的出現,這些事情的發生,又打破了我內心的平靜。”

      我正要問點什麼,他忽然說: “你趕快逃吧,這裏還會有更多的蜘蛛出現!”

       “更多的蜘蛛?”

        我開始猶豫不決了:他滿臉晦暗焦黃,身體虛弱,彷彿中了某種毒素,撐不住了。如果我離開了,說不定他會死在這裏。如果我留下來,如果真如同他所說的,那麼等那些更多的蜘蛛出來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或許都逃不出去!

        “我也被蜘蛛咬過啊,可是我雖然有時候會疼痛,但沒有事啊!我們一起走吧!”

         “我還懂點法術,能化解這些怨氣!你不行,你趕快走!蜘蛛就是怨氣!快走!”

       回到了公路上,我的不安和恐懼稍稍減緩了一些,但對大師的擔心卻開始上升。我停下來,往小樹林深處看去,只見濃霧已經吞噬了整個樹林,那條黃泥小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忍不住對着樹林大喊:“大師!大師!”

         忽然,背後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嚇了一跳,驚恐地往回一看,卻發現,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我朝思暮想的阿麗!

         阿麗滿臉悲慼,眼裏含着淚水,兩頰慘白,彷彿經歷了一場大病,從死亡線上回來一般。看着她的這副樣子,我內心充滿了痛。我們彼此伸出雙手,緊緊擁抱在一起。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