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空白

外婆是湖南人,我从小就困惑于外婆为何千里迢迢地嫁到了河北。

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这种问题直接问就好了,但是我们那一代人是不能随便打听长辈的事情的。不能问,总可以听,于是我从长辈们的聊天中逐渐有了一些线索。外公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当时的“进步学生”,因为“闹事”(学c?),和他的弟弟两人跑了出去。到达河南一带之后,他把弟弟赶回去照顾父母,自已渡过黄河投军抗日,后来在湖南娶了我的外婆。于是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何偏偏是湖南,而不是其他某个地方。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也就逐渐抛到了脑后。直到很久以后,当我第一次听说日本投降纪念碑位于湘西怀化,这才恍然,作为军医的外公一直在当时的湖南前线作战,也因此在湖南娶妻生子。

外婆的前半生跟着外公四处颠沛流离,曾经去过哪些地方已经难以求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大舅出生在台湾,我母亲则生于天津杨柳青。在天津的时候,因所在的军队起义,外公就此带着全家回河北老家务农(据说是外曾祖父赶着一辆马车接回来的)。这就是外婆来到河北的简要过程,而她终此一生再也没有回过湖南。尽管不再有颠簸之苦,但有这么一段“黑”历史的外公,其日后遭遇可想而知,于是外婆继续跟着受苦。

姨和舅都曾说过,外婆年轻的时候脾气非常不好,除了大舅,所有的孩子都曾挨过外婆的暴揍,而我则一直觉得外婆是一位和蔼的老人。我出生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外婆在每年秋收后都会来我家住上1-2个月,顺便把我家冬天的棉衣都做好,所以我的印象中,外婆总是坐在炕沿上做着针线活,同时跟我闲聊,讲些小故事之类的。外婆一直保留着比较重的湖南口音,又掺杂了一些河北方言,街坊邻居听着都觉得吃力,我倒是听惯了,经常帮忙当“翻译”。正月里,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回娘家,这是我每年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有许多表兄弟们可以一起玩,有大锅炖熬菜加上煎豆腐和粉条以及美味的腌肉。并且,在外婆家我是贵客,母亲也不再像平时那么严厉,所以我可以比较的肆无忌惮,唯一惧怕的是大舅,甚至连他的房间都不敢独自一人进去(嘿嘿,表兄弟们好像都很怕他)。

八十年代末,各地交流逐渐频繁。有一天,外婆家里来了一对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自称是外婆的侄子(她小弟的儿子),带着女朋友来看姑姑了。在询问了一些湖南老家和亲人的信息后,外婆认定这确实是亲侄子。离家几十年终于见到娘家人,外婆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全家人也都很高兴,竭尽全力地盛情款待。结局却是一个悲伤的老套故事:这个畜生说身上没钱了,跟姑姑借点钱,等回家后再还,就此把自己亲姑姑一辈子的积蓄(每个月几十元的遗属补助)席卷一空,跑得无影无踪。自此以后,外婆再也没有提过湖南。

外婆待我极好,我却在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做过一件令她很伤心的事情,以至于到我工作之后她仍记得,这令我内心一直感到自责。如今,外婆已去世多年,愿她老人家在天堂安息,而有朝一日当我也死去的时候,这段经历就再次成为空白。

               健写于2021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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