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我在車間自己附近的柱子上捆了一個牛皮紙盒子,盒子裏放了一個可以插花的矮花瓶。
有人說,我太喜歡花了,一刻也不能沒有花。
我聽了,表示同意,憨厚地笑笑。
有人說,我太文藝了,不該來上出苦力的班,應該去寫寫小說,拍拍照片什麼的。
我聽了,表示不明白,傻傻地笑笑。
一個花瓶,出現在大多數人覺得不應該出現的地方,並且一待就沒有退出過。
她有什麼存在的價值?沒有人知道,也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當初設置這個花瓶的動機。
說來話長,春天剛來這裏上班時,感覺非常不好。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坐在小女孩們的附近。她們的單純,明媚,乾淨,讓人沒有心理壓力,幸福度更高。
可今年天不如人願,目光所到,幾乎都是我這個年齡的大媽們。不知道別人看見我是不是很嫌棄,反正我很嫌棄同齡的大媽們。
爲什麼會對大媽們有偏見?現實總結罷了。到了我這個年齡,都覺得自己走過了半生路,經歷多了,什麼都看透了。有了所謂正確的選擇,除了家人與錢,誰都不愛了。對接近的人,一個善意的眼神都不肯施捨。不願與不相關的人多一點交接。就是所謂的把心力放在正確的人身上。
這些年,出門問路,在大媽那裏碰了不少釘子。在年輕女孩那裏,倒是可以得到答案。甚至有不知道的,當時拿出導航現找來幫忙呢!
扯遠了,回到自己身邊的大媽身上。
自從開始上班,就發現,如果不主動跟人打招呼,沒有一個人會主動問一下別人。不單單是我,是所有人。
大家僵着臉上班,垂着眼睛做事,一個個好像家裏發生了什麼大事?滿臉嚴肅沉重。
一開始,還好說,彼此陌生,大家不熟。我就做第一個開口的人好了。每天上班,看見誰,就給一個微笑,說聲早上好。
如果順路,也會問一聲左右的人,要不要帶什麼東西?
但是,情況並沒有什麼改變,周遭空氣依舊凝重。在這種環境下上班,會短命的。難道這就是被生活毒打過的底層人,該有的正常狀態嗎?
直到有一天,發現哪裏不對?
我去洗手間,回來時,同事A讓我順手帶水壺過來。舉手之勞,樂意之至。
A倒了水後,問誰還要?B接了過去。B倒完後問A,水壺放哪裏?
A說,是葉拿來的,讓葉拿回去。
我一聽,差點炸了。什麼?合着我成了免費跑腿的小弟了?
我以爲的善意待人,就這樣廉價的當成免費服務了。每天想着要改變環境,讓自己與大家都舒適一點,卻是心力用錯了方向。
痛定思痛,兩個選擇。
一,離開,換一個工作地方。(這裏離家步行五分鐘,車間寬敞明亮,老闆年輕溫和。都挺滿意的。)問題是,換一個地方,就能保證那裏的人都不一樣了嗎?
二,適應,繼續留在這裏。(不就是冷臉嗎?誰怕誰,看誰更冷?)那麼,留下來,是讓自己適應這個冷漠的環境呢?還是改變環境呢?
問題又回到最初的想法,改變環境。可是,長時間觀察得出結論。沒門。
誰能改變歷盡滄桑的人得出的人生結論?
誰能改變一個人親手推算出的答案?
不能,誰也不能。
她們缺少的不是善意,是救贖。
爲了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開心一點,我願意做度她們的人。
這些被歲月打磨變形的人,一點點的善意不是她們的藥。她們缺少的是發現施與的回報帶來的快樂。
我打算,用誇獎,當做日行一善。
但是,也不能每天強行尬聊。你今天氣色不錯!或者你的衣服真好看哪裏買的?
我得給她們一個行善的機會,這個機會的門檻還不能太高,要低到沒有門檻,只要起念,順手就能撿來。
門外春天正好,春花正茂,她們看不見 春天,看不見善意的美好,我幫她們。
於是,我在自己旁邊的柱子上設了一個花瓶。每天採幾隻野花插進瓶裏。
心裏,覺得自己像姜太公釣魚,不過我釣的不是魚,是善。
花瓶放上沒幾天,早上上班,看見自己的桌面上一大束野花,默默躺着等我。
心裏大喜,生意開張,有魚咬勾。是同事C上班路上採的。
我的彩虹屁像正月十五的煙火,噴得滿天繽紛。
哇!這是哪個小天使送的?今天撞大運了!
眼睛看過笑咪咪的C,一本正經得問,你今天化妝了嗎?好像比昨天小了十歲呢?你今天要不要買彩票?肯定中五千萬!不買?沒事,一出門就撿到狗頭金,要不要現在門口看看去?…………
車間裏一片笑聲。就是嘛,笑笑多好。上班已經累成了狗,還要一臉嚴肅,真的會折壽的。
自從開業之後,我的釣善事業日益壯大,做得風生水起。大家都認爲我是個愛花愛得要死的人,順手就折了花來,換去花樣翻新的彩虹屁。雙贏啊!
周圍的空氣開始破冰融化,迎來了春天。
而我,也被戲謔地稱爲窩藏 犯。她們都成了採花 賊。
終於,有一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一直一臉苦大仇深的A,帶來一隻荷花。
我又驚又喜,驚的是,荷花不比野花,不能摘,人家要結蓮蓬的,主人撞見要罵。如果A被罵了,豈不是我的錯?喜的是,看不出來她也會幹這事,心裏還是很柔軟的。只是沒有人給個機會。
現在,秋天來了,花瓶裏換上了桂花,周遭空氣裏花香瀰漫,讓人心情舒暢。周圍氣氛融洽,笑語連連。
回想起春天的情景,與現在形成鮮明對比。許多話擁堵在心裏,想要一吐爲快。累積到現在,成了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