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帥

小帥長得濃眉大眼的黑小子,他是奶奶裹着小腳,顫顫巍巍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首,從泰山老奶奶那裏求來的孩子。爲了能讓他成人,從小腦袋瓜子後面拖着一條小辮子,俗稱“奶奶拽”,有了這個小辮子就不怕被牛鬼蛇神給帶走了。或許是這個小辮子,他才死裏逃生。

那天,天剛微微亮,就聽見村長敲響了那口大鐘,各家各戶都急匆匆的跑到村頭。“老少爺們兒們,昨天晚上有一輛運送貢品的馬車翻車了。”大傢伙七嘴八舌的議論着,聽說車裏裝的不是金銀財寶,裝的滿滿一車蛐蛐兒。大傢伙一聽說蛐蛐來勁了,那要是金銀財寶翻了車,動一指頭都是要殺頭的,可這蛐蛐是長腿的蟲子,落地三蹦兩蹦就沒了影,官差姥爺的大刀再好使,他不是逮蛐蛐的傢伙事。

不一會兒,村裏炸了鍋,泗店鎮這地方邪性,只要是運蟋蟀的馬車從這裏過,十有八九會翻車。漢武帝時期運送貢蟋的馬車就在古城橋上翻車了,一車的蟋蟀逃進了附近的農田裏,蟋蟀就和這個地方結緣了。後來,泗店成了貢蟋的產地,運送的車輛多了,翻車事故也是時有發生,村民們靠着抓回逃跑的貢蟋能拿到不少賞賜。

王大民是個抓蟋蟀的好手,在地裏忙活了一整夜總算逮住一個像樣的蛐蛐兒,看那個頭,青頭金腦線,腦袋大脖子短,後腿健壯有力,兩條觸鬚高傲的挺立着,一看就是個將才,絕對夠得上貢蟋的標準。這蛐蛐兒喫草很淺,輕輕一逗,它立馬轉身,張開兩個大牙進行撕咬,發出洪亮的“嘟嘟——”聲。

可是他沒有察覺,正是這隻洪亮的“嘟嘟——”聲吸引了小帥,他在門縫裏悄悄的看着,心想:“爹還不讓我看,聽這叫聲肯定是隻大蛐蛐兒!”他悻悻地出去玩了。


小帥把爸爸藏蛐蛐兒的事情告訴了小明,兩個孩子相視一笑,急忙跑進院子裏。他倆撅起屁股,趴在門檻上偷偷的看,小帥的爹正在呼呼大睡。兩個小傢伙一前一後貓着腰,偷偷的拿走了拿着青瓷的蛐蛐罐。

他倆躲在房後,對着腦袋想看一下這隻大蛐蛐。剛一打開蛐蛐罐,蛐蛐一見光,一下子蹦出兩三米遠,兩個人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蛐蛐跳進亂草堆裏,不見了。小帥知道自己闖禍了,急得哇哇大哭起來。

這時候,官差聽說王開達抓了一隻貢蟋,就找上門來。‘’

王大民趕緊從牀上爬起來,雙手捧着蛐蛐兒罐給官差看。官差打開一看,立馬大聲呵斥,“王開達,不要敬酒不喫喫罰酒,這蟋蟀可是皇上的貢蟋,你要敢私藏,全家問斬!”

王大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接過蛐蛐兒罐一看,裏面什麼也沒有,嚇得他急忙跑出屋去,看見了井口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帥,王開達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

爲首的官差,大步走到前面來,一手按着刀,一手撩了一下衣襟,蹲下來,摸了摸小帥的腦袋。

嚇得王大民噗通跪在地上

官差撇了撇嘴冷笑了一聲,“沒用的東西,哭什麼!我爺爺給我講過促織的故事,我跟你講一遍。從前啊,有個小孩他爸爸逮了一隻大蛐蛐兒,被小孩不小心放炮了。”

小帥哇的一聲哭了,“那個小孩就是我唄!!”

“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否則我會不高興的,我繼續往下講。他放跑了他爹逮的大蛐蛐兒。他心裏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於是-----他就跳井了,他的靈魂變成一隻小蛐蛐兒,悄悄跳進了蛐蛐罐裏。可是那麼小的蛐蛐兒有什麼用呢!他爸也是這樣想的,就放了。可巧,院裏一隻大公雞看見這小蛐蛐兒,跳起來想吃了他。

啊……小帥嚇得長大了了嘴巴

“你知道嗎?這小蛐蛐兒是小孩變的啊,他跳到公雞頭上咬住雞冠子,打敗了大公雞。他爹一看,好厲害的蛐蛐兒就獻給皇上,贏了好多好多比賽。後來,他爹回家,他的魂也跟着回來了唄,誰也不知道他就是那個百戰百勝的小蛐蛐。”

小帥聽到這裏,一言不發,低下頭,用手使勁的揪自己的衣角。

官差緩緩站了起來,“別說我無情,三日內找不回皇上要的蟋蟀,我腦袋就會搬家,在此之前,一定是你們的人頭先落地!”

小帥聽完《促織》故事,低下頭,沉默了好久。突然,他起身,飛快的跳到了古井裏。大家反應過來,已經看不見他了,只有眼前的雜草還在井沿兒上亂晃着。

小帥……小帥……

王大民在井口老槐樹上栓了一根繩子,拿着火把就要下去。三大爺攔着他:“大侄子,下井前先放個蠟燭,看看這井裏是不是能下人。”

王大民哪裏顧得上這些,“小帥在井裏,我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枯井很深,四周一片漆黑,等他下到井底,他嚇傻了!井底的地方比井口大了兩三倍,腳底下是厚厚的枯葉,他拿着火把往前一照,小帥正在眼前趴着,他一動不動。

王大民急忙爬了兩步,摸了摸鼻子,還有呼吸,看來是摔暈了,這時他感覺身邊一股涼氣,好像一雙眼睛在盯着他,

井底一隻碗口粗的大白蛇正盤在小帥身邊,看見有人下來,它兇狠的吐着信子。

王大民一手抱起小帥,一手手持火把,坐在地上往後退,雙腿使勁蹬着地上的枯葉。一個黑影跳了起來,落在白蛇和王大民中間。王大民一看,這不正是自己昨天晚上抓到的拿着青麻頭嗎?他顧不上這隻蟋蟀,趕緊衝着井口大喊:“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井口的鄉親們聽到他的喊聲,七手八腳把他拉了上來!大家趕緊接過孩子,牛大夫,上前用手試了試呼吸,又號了一下脈,“沒什麼大礙,只是昏了過去,睡一會兒就好了。”大家纔算放心,幫着把孩子抱回屋裏,放在牀上。

直到傍晚,小帥也沒醒過來,他還發起了高燒,嘴裏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麼,奶奶湊上前聽了半天,一句也沒聽明白。

半夜的時候,門吱呀一聲,王大民警覺的睜開了眼睛,側身向門外看去,什麼也沒發現,門外傳來了嘶嘶的聲音,他伸手摸出了牀下的鐮刀,抱在懷裏。

一會兒,一個黑影慢慢鑽了進來,藉着月光,王大民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不正是枯井裏的那條大白蛇嗎?它慢慢爬到屋裏,盤成一團,慢慢的擡起頭來。

王大民,定睛一看,在這條大蛇的頭上正趴着拿着青麻頭的蟋蟀。他一翻身跳了起來,揮動着手中的鐮刀。大白蛇身子一弓,順着柱子爬到了房樑上,白蛇用尾巴繞住房梁,身子垂下來,青麻頭的蟋蟀跳在桌子上,“嘟……嘟……嘟……”振翅鳴叫三聲。大白蛇收起身子,爬上房梁,消失了。

王大民拿着鐮刀躡手躡腳的走到桌子前,皎潔的月光照在桌子上,桌上的蟋蟀頭大身寬,兩支觸角直挺挺的豎着,大牙駐地,身上泛着青光猶如穿了一身盔甲,真乃蟲中大將。王大民放下手中的鐮刀,打開蛐蛐罐,平倒在桌上,青麻頭不緊不慢走進了蛐蛐罐裏,王大民輕輕扶起蛐蛐罐,蓋上蓋子,跪地拜了三拜。

“爹……爹……”

王大民一回頭,小帥醒了。

他急忙上前抱住了兒子,“我的傻兒子,你可嚇死你爹了。”

“我剛纔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小白蛇,他跟我說話,說着說着我就醒了,說什麼我忘了。”

奶奶聽見說話聲,睜着哭的紅腫的雙眼邁着小腳跑了過來,抱着小帥失聲大哭,嘴裏喃喃念着古老的詩。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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