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瓜記

文/老喻

80年的農村,大集體。物質貧乏,計劃經濟,買什麼都是憑票,米票,糧票,油票肉票……我們小時候特別饞,姊妹又多,五個,家裏就靠父親母親兩個勞動力。下田勞公分,一年下來,生產隊一分糧食,我們家老是喫不飽。

所以呢,父親就在農閒的時候就去大山開荒。找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帶些雜糧,灰面,紅薯面,一口鐵鍋,一卷被窩。用稻草搭一個窩棚住下,就在大山裏開荒種地。

種的最多的就是西瓜,芝麻!西瓜好成活,不忘麼挑地,產量好,週期短,主要是孩子們還能飽個口福,能賣點錢補貼家裏。過年的時候能給孩子買一身新衣服。

大山裏面的日子是枯燥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耐不住寂寞,根本幹不了。白天干活,大山裏晚上沒燈,只有天上是姣潔的月亮,月光牛奶一樣沐浴整着個大地。草叢傳來的蟲鳴,平添了一份人間生氣。

人與動物,一起活在天地之間。在那一段平靜的時光裏,我的父親終於摸到了道的邊緣。

種上西瓜秧以後,每天都要澆水,從山邊小溪裏挑水,一里多路,一挑幾十擔。那時候父親年輕,1米8的個子,上身穿白色的確良的襯衣,下身穿着海軍藍的長褲,腳穿綠色解放鞋。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很有氣質。那身打扮,確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衣服。

幹活的時候,父親把白襯衣脫下來,主要是怕磨破肩膀,家窮,這套是家裏唯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上身只穿一個白色的汗衫,一桶一桶的往地裏挑水,身強力壯,肯下力,不怕累,所以瓜苗長得非常快。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坐在瓜棚裏,拿着一個竹笛,吹着一些流行歌。九九豔陽天,郭蘭英的《繡金匾》,北京的金山上。。。

那時候的紙質曲譜非常少見,都手抄,但是他人很聰明,記憶力非常好。聽人吹一遍,再看別人的手法,回來再議摸索一下就會吹了。多少年以後,每到母親給我們講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眼底會流露出她對年輕父親羨慕的神彩!

有的時候,他山上去撿松樹菌,野雞蛋。下雨天,不用擔水,沒事做,最好睡覺,別人在棚子裏呼呼大睡的時候,他勤勞的披着蓑衣去山中檢黑木耳,家裏的人口多,五個小孩子張着嘴等喫的,生活艱難,也不敢偷懶!

雨後的陰天裏,腐朽的櫟樹上,黑色的木耳,就像雨後的春筍一樣,密密麻麻從樹枝裏面竄出來,有時一節樹枝上面都有七八斤。

每當雨停的時候,去山裏撿山貨的最好的時節。沒有長草的山頂上有地下皮,有的地方長的肥美,綠瑩瑩的,厚厚的一塊,一個地方都能撿半筐。洗乾淨同野雞蛋一起妙,絕對的美味,至今難忘!

如果連續幾天玩連陰,撿的松樹菌,地下皮呀,黑木耳啊,都會爛掉。太多了又喫不完,只能眼睜睜的看到這些東西全部變成泥巴。

但是我父親聰明,他看到山裏砍樹燒炭的有了啓發。晴天,飯後撿一大堆櫟樹枝,全部燒着,只燒的樹木通紅,能看見樹木中紅紅的樹芯的時候,全部撿出來,丟到地上,用沙土厚厚埋起來,直接碳化。

等到下雨天的時候,就着棚外的泥水,摻和着泥巴,做了一個土竈,下面燒着木炭,等溫度起來的時候,上面放幾個瓦片。把這個撿來的山貨冼乾淨,放在上面慢慢的幹烤。

有時候還在上面放兩個鳥蛋,慢慢的烤,慢慢的品嚐,別人的山貨全部爛掉的時侯,我父親收穫了滿滿一袋子乾貨。等到下山拿米的時候,別人空着雙手,我父親總是肩膀上扛着一個大袋下山,別人羨慕的不得了,家裏的老小有喫的。在那個年代,喫飽就是一種幸福,表示男人有本事!

不知不覺,種西瓜還是長大了。年輕的父親是慷慨的,西瓜成熟的時候,只要有人去了,不管是開荒的還是放羊的,只要去了他的瓜棚,他都會摘上一個西瓜,砍開來讓別人喫!

慢慢的,周圍的人都喜歡上了我父親,每到晚上的時候,瓜地的周邊堆滿了瓜皮。如果那天晚上有大月亮,那麼就你會看到森林裏神奇的一面,平時不多見的森林裏的野生動物,好像接到了通知,都來了!

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籠罩了整個這個森林。小動物們紛紛的前來聚會,因爲很多動物都喜歡喫甜的,首先來的是膽子最大的刺蝟。

這個渾身帶刺的喫貨,不管不問,直接上來就幹。咬的瓜皮咔咔的響,一聽聲音就知道它來了。看着沒事,接着就是各種顏色的野雞,也不怕人,披着五顏六色的羽毛,前來啄食地上的瓜子,瓜皮上的紅肉。

有的色彩斑斕,有的頭上長角,還有的拖着長長的尾巴,一走全身金光閃閃,非常好看。很奇怪的就是,在野雞的世界,公的長得都很漂亮,母的好多都是灰頭灰腦一點都不好看!

野雞咯咯的叫着,不像白天那樣躲閃,大搖大擺的一大羣來到近前喫瓜子。有的時候,走近了,好像伸手就可以捉到。可它們好像根本沒看見我父親,一點都不怕人!

曾經他撿了兩個長長的羽毛,可好看了!拿回去給我們玩,結果被一唱戲的老闆看見了,非要掏錢買,我父親就送給他了。他拿了幾張票非要請我父親去看去戲。我父親沒去,那個老闆又給我們送來了兩包雪白的牛皮糖,好喫還有嚼勁,那個年代可是稀罕物!

不一會兒,地邊上就開啓了盛會。

躲躲閃閃的騷狐狸站在最外圍,身上一道白一道黑的果子狸從樹上下來了,一走路吭哧吭哧的豬灌子從溝裏鑽出出來了,拖着大巴的松鼠從樹上飄下來,灰色的野兔,鬼鬼祟祟的老鼠,還來了幾隻野黃羊。

最不多見的就來了兩隻獐子,這個東西比較少,都是成雙成對,跟鹿很象,只有大山裏面纔有,它的膽子也最小,一般的情況根本看不見,小心翼翼,一步一挪,清澈的雙眼,小口咬着瓜布,準備隨時開跑。

好像受了山神的邀請,今天大家晚上都來了, 圍着一堆新鮮的瓜皮,互不干擾,和平相處,享受這個難得的美味。

彷彿天地間某一種規則,突然進入了他的腦海,他好像悟到了什麼,難道這是天地之道?恍恍惚惚之間,他好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天,地,人,皆有感應,萬物之間皆平等,誰也不傷害誰。小動物們不再害怕他,都喜歡親近他。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呱啦呱啦的嚼瓜皮的大聲音,驚醒了所有的小動物,我父親知道是它來了!

一個足有200斤的母野豬。棕紅色的毛,背上的毛一尺多長,長長的黃色獠牙,呲在嘴外。站在那裏,大搖大擺的,大喫大嚼。這個傢伙一來,盛會基本上結束了。

因爲這個玩意兒的破壞力太強,今天來一個不趕走他,明天就會來一大羣。一晚上能把你的瓜地搞得七零八難,不管生熟,一口一個,恨不得地都給你翻一遍!

父親站起來,嘆口氣,抓起了一個身邊一個大號的炮仗,點着了,使勁的丟在野豬旁邊。砰的一聲巨響,接聽到一聲慘叫,大野豬嚇跑了,地上所有的小動物都跑了。

父親拿起鐵鍬,挖了一個大坑,把所有的瓜皮全部扔到坑裏,用土埋了起來,又在上面撒了一層火灰,這樣野豬聞不到味了,也不來了。

父親坐在清涼的月光下,看着遠處的青山,不覺得一個睏意湧上心頭,打了一個呵欠,蓋上被子倒頭便睡。

天熱起來了,明天要開始下山賣瓜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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