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錢,哥哥逃走了

我兄弟三個,我是老二,正好在正中間。

我上到高一時,村裏的生產隊解散了,土地和牲口都分到了各家各戶,人們都使出渾身的力氣,比着誰家田裏的莊稼長得更好,收入更多,漸漸村裏出現了磚瓦窯,沙場等,好像到處都在蓋房子,村裏的張強還因爲到處給人蓋房子,成了第一個萬元戶,受到了公社的表揚,照片就貼在公社門外的大牆上,胸前還戴着一朵大紅花,讓人看了很是眼饞,張強的家裏現在總是擠滿了人,都是想跟着他一起蓋房子的,外出打工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們家分到了十幾畝土地,一頭牛和一頭豬,還有幾隻雞,巧手的母親還開了個裁縫鋪,家裏忙得不可開交,那時父親身體又出了點狀況,一次上山採藥材時,遇到大雨,從山上滑了下來,摔斷了腰,摔斷腰的父親看了很多醫生,掏光了家裏的積蓄,還借了很多債,但還是沒有站起來。家裏的地眼看要荒廢了,揭不開鍋了,我便不得已退學了。

我從小被就被父母和周圍的人認定爲一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在他們眼裏,我考大學肯定沒任何希望的,即使考上了,也不過是個書呆子,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所以三個兄弟中,如果要退學,第一個肯定是我,即使我的學習成績還是不錯的,我也相信哥哥和弟弟比我更有出息,所以心甘情願地回來幫助父母,讓哥哥弟弟安心讀書,但怎麼也沒想到的是他們卻都半途而廢了。

那時候,聽說南方到處是機會,處處是黃金。有一些國營的工廠紛紛開始裁員,甚至倒閉關門,有的下崗工人一時找不到工作,連喫飯都成了問題,人們心裏充滿了希望,也有一些恐慌,覺得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據說村裏養雞的李嫂,有一次在雞棚裏發現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在偷喫雞飼料,本以爲是外地流竄過來的乞丐,一問才知道是附近一家原來很有名的工廠的下崗工人,那人說他三天都沒有喫飯了。看着可憐的人,善良的李嫂拿了幾個饅頭給他,那人感動地熱淚盈眶,留下來幫李嫂家幹了幾天活,後來聽說他之前的一個工友開了一傢俬營工廠,叫他過去了,那個廠子後來還成了我們縣的先進典型,他也成了勞動模範,還上了電視。

一些公職人員也停薪留職下海淘金去了,有賺得盆滿鉢滿的,當然也有被海水嗆着的。我初中的一個數學老師,當時就去了南方一家建築公司做會計,一年後家裏就翻新了房子,一些沒有決心辭職的老師也開始搞第二職業,那時還沒興起什麼培訓班,有的老師上課之餘也做點小生意。

我們學校裏的一個男老師在學校門口開了個小賣部,生意不是一般的好,放學後裏面總是擠滿了學生,我還從裏面買過五毛錢的鹹菜,長長的鹹菜絲伴着圓圓的黃豆,裝在透明的罐頭瓶裏,很是好看,也好喫極了。

原來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小賣部賣得最火的是煙和明信片,那時候有叫阿詩瑪和小熊貓的煙,很貴,有男同學去買,都是一根一根地買,買了抽當然是偷偷摸摸的。女同學則喜歡買明信片,上面有郭富城等歌星的照片,到了元旦的時候,明信片就滿天飛,你送我,我送你的。

哥哥的一個同學李文軍輟學去了深圳,回來後,燙着卷頭髮,穿着上窄下寬的喇叭褲,一件耀眼的花襯衫,腳蹬亮鋥鋥的牛皮鞋,戴着一副蛤蟆鏡,手上還有一塊時髦的電子錶,腰上掛着個隨身聽,走到哪裏都放着鄧麗君纏纏綿綿的情歌,我聽到最多的一句就是“甜蜜蜜,我心裏甜蜜蜜”。村裏的年輕人看見了羨慕不已,老年人則說,一個男的穿得花裏胡哨的,像個什麼樣子,小流氓一個。

李文軍最常被人打趣的是他的卷頭髮和那條喇叭褲,每當李文軍走過,村裏的最愛開玩笑的張大爺就會和他說,文軍啊,你那頭髮像雞窩一樣,裏面肯定有雞下的蛋吧?李文軍也大方地說,有啊,等孵出小雞了送您老一隻。張大爺哈哈一笑,又說,文軍啊,你那褲子那麼寬那麼長,是當掃把用的嗎?你家屋子現在都不用打掃了吧,你走過一遍就乾淨了。

笑話歸笑話,喇叭褲卻還是很快就流行了起來,只是到了我們本地後,進行了改良,變成了微喇,上面還是很窄,下邊的寬度稍微縮小了一些,穿起來更利落實用一些。卷頭髮也時不時地會出現,我的一位語文老師,就燙了個和李文軍一樣的頭型,同學們私下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獅子頭”。

但是李文軍最大的關注點還不是他的喇叭褲和獅子頭,而是他一口半土半洋的普通話,他回來後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忘了鄉音,竟然不會說我們的家鄉話了。

他父親看不慣他穿着奇裝異服到處招搖過市,總想辦法給他派活。有一天他父親要他往地裏送一車糞去,裝好了糞,卻忘了怎麼趕牛走,他着急地大喊,走,走,牛沒有反應,他又喊跑啊,跑啊,牛還是沒有反應,他父親當時還在邊上站着,生氣地說,你真是忘了本了,出去混了兩天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連牛都不會趕了,你到地裏恐怕都得把小麥當韭菜吃了吧。說着,一聲清脆的駕,又甩了一鞭子,牛就飛快地走起來了。

走到了地裏,一大片地,看到都幾乎一樣,李文軍也不知道哪塊地是自家的了,他想他家牛常來,都說老馬識途,這牛應該也認路吧,牛停在哪裏就把糞卸在哪裏吧。結果第二天他父親上地裏一看,一點糞都沒有,氣得把他又大罵了一頓。李文軍在家沒呆幾天便又出發了,還帶走了我大哥。

張大爺常常感慨說,這世道真是變了呀。

哥哥那時正在上高二,學習成績還不錯,老師說,考重點大學絕對沒問題。看到這個同學後,哥哥死活要退學,跟着同學去南方,父母堅決不同意,但一向很有主意的哥哥騙父母說老師讓交練習冊的錢和下個月的飯費,父母給了錢,他就拿着買了火車票,偷偷跟着李文軍走了。

一年後,初中畢業的弟弟也自作主張輟學了,躊躇滿志地跟着哥哥南下去撿黃金,只有老實巴交的我還留在家裏。

弟弟輟學走了後,父親非常生氣,每天都長吁短嘆的,三個兒子,想着怎麼也得出個大學生,現在這個希望卻一下子破滅了,只盼着他們在南方真的能創出一片天地來,能夠出人頭地。

說實話,那時我心裏也有點蠢蠢欲動,也想出去看看花花世界,去撿黃金,掙大錢。很有些不甘,我既不是家裏的老大,也不是家裏的老小,憑什麼留下的是我?

榆木疙瘩也有春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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