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兒子的爹

趙峯三十歲下崗了,經人介紹領着妻子孩子來到北京給人打工。

趙峯腦子活絡,文化程度又高,後來跳槽到一家單位做銷售工作,並且逐年升職,一路順風順水,進入到高層領導。

他官職上來了,生活水準也提高了,出入高檔會所,加上他有着東北人的高大身材,麪皮白淨,五官端正,舉手投足自有男人功成名就的氣場。

他吸引了無數女人豔羨的目光。

他的工作離不開那些風月場合,他時常流連在各色女人身邊。也許是工作需要,也許是環境影響,半真半假,他時而清醒的剋制,時而糊塗的半推半就。

趙峯的妻子謝穎一直在家帶孩子做全職太太。當初是孩子小需要她照顧,後來是趙峯掙得多,不需要她拋頭露面的掙辛苦錢。等到她發現趙峯與各色女人真假曖昧,她已經無力與他抗衡。

她沒有委曲求全,選擇了離婚,並爭取到了女兒的撫養權。

趙峯還算有良心,房子和家中存款給了謝穎,他選擇淨身出戶。

他是掙年薪的,工資很高,他不愁以後的生活。他唯一覺的有愧的是對女兒小慧。女兒知道父母離婚,過錯在父親一方,所以對父親很怨懟。

趙峯恢復了單身,一時身邊蜂蝶湧現,他把握自己,決心找一個對他事業有幫助的最佳妻子。

又過了五年,趙峯的家資稍有起色,他結識了一位短婚未育的女人文良姝。

她三十歲,年輕貌美,做房地產生意。

趙峯對她一見鍾情。

兩人經過拉鋸式的戀愛追逐,最終喜結連理。

兩人的婚禮辦的風光大氣、熱鬧非凡。來的嘉賓多是有頭有臉的有身份的人。

趙峯的父母和妹妹從東北特意趕過來參加兒子的婚禮。

趙峯的父親是東北一個小市裏的評劇院領導退休。

我初次和他見面還是在地方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上,老爺子有時扮裝紅臉關公,有時扮裝白臉曹操。他退休多年後,春晚還經常邀請他登臺演出。

老爺子從小就拜師學京劇,唱唸做打,深得名師點撥,所以他登臺是當地春晚的亮點。

老爺子生性善良、正直,七十歲了照樣義演支持春晚。

他的口碑極佳!

老爺子對趙峯的婚姻波動鞭長莫及,也無能爲力。對兒子第二次婚姻,他深感不安。

他們參加完婚禮,他和老伴兒在北京小住了半年(北京這有他媳婦的妹妹),他時不時的和兒子來往,漸漸的他有一種危機感,但是他又不懂那些生意經,他找了個機會偷着對兒子說:”把你的存款放我這裏一部分,我替你保存;我總覺得良姝有些不確定的心機。”

趙峯不以爲然的說:”放心吧,她比我有錢,我這點小錢和人家比,我都汗顏。”

偌大的京城,像老爺子這樣的外地人打聽個人,勢必登天。

老爺子總覺得良姝溫和的笑容背後隱藏着祕密,但是他又無法參進其中。

只有感覺,沒有證據,一切都是妄談。

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是結果。可是結果往往就是沉重的打擊。

在這個追求速度、追求成果的時代,小心謹慎往往被稱爲優柔寡斷。

老爺子回東北一年後,趙峯的單位老總打來電話,說趙峯精神失常,無法參加正常的工作。

老爺子很震驚!

這一年裏,老爺子只要和兒子打電話就告誡兒子小心防範。兒子反倒說父親多疑,他說良姝對他很好,把她自己北京的房子都添加了趙峯的名字。趙峯迴報的就是貸款、借款支持良姝的生意。

老爺子和老伴兒、女兒來到北京,見到趙峯。趙峯面容枯槁,自言自語,只是說自己有很多錢、很多錢。

單位也不知道他咋回事。

老爺子他們找到良姝詢問情況。

良姝說兩人早都離婚了,並且拿出離婚證給他們看。

老爺子問她趙峯說她的房產證上有他名字的事。

良姝譏笑着說:”我腦子有病啊,我自己的房子添他的名字?他有妄想症!”

老爺子又說起趙峯爲她貸款、借款投資的事。

良姝說不知道,沒聽說!

趙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一會說離婚是假離婚,一會兒又說他掙了很多錢,存了起來。

一個瘋子的話沒有絲毫可信度。

老爺子把趙峯送到醫院接受治療。他的車子、房子被拍賣還款,還欠他北京居住的三姨四十萬,根本還不上。又查了他的銀行存款,一百塊錢都沒有!

趙峯在北京住院三個月,能認識親人了,但是對單位工作和良姝結婚離婚沒什麼認知。

老爺子和老伴兒去找了良姝幾次,希望她看在趙峯精神失常和他父母年老體衰的份上,還一部分錢。

良姝嚴詞拒絕,根本不往感情上嘮,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再找她就拒絕見面。

老爺子的老伴兒急火攻心,突發心梗去世了。

老爺子在北京也沒錢繼續給趙峯治病,就帶着趙峯和老伴兒的骨灰回了東北。

趙峯迴來後繼續在當地精神病院治病。

老爺子爲了給他治病,賣了房子,租房子住。

一年後,四十二歲的趙峯出院了。他身材胖的走樣,皮膚還那樣白,濃濃的眼眉,雙眼皮依然清晰,眼神不像那些精神病患者直呆呆,但是基本不和任何人對視。

他總是跟在老爺子的身後,別人和老爺子說話,他就搶着接話。頭幾句還很正常,聽着聽着就發現他說話走板了。

趙老爺子高高的個子,背有點前探了,濃密的頭髮全白了,連長長的眼眉都白了。他皮膚白,眼睛大而且眼窩深,鼻樑高挺,長相酷似歐洲伊斯蘭人。

老人笑與不笑,都透着一種威嚴的氣勢。

老人經歷了兒子瘋了、欠款、老伴兒去世,內心肯定受傷,但是他仍然溫和的對着別人笑,領着兒子溜達,買菜、做飯、洗涮。

他長相是多麼的帥氣,不怒自威,帶着一種正氣凜然。

他年輕會更加帥、美,他天生帶福相,爲何和現實大相徑庭?

我對他說:”您的面相多有福啊!”

老爺子嘆息一聲:”哎呀,我遭一輩子罪!從小沒媽,爲了喫口飯,十一歲就去學京劇。一點點熬出來的。年老了以爲可以安枕無憂了,兒子又病了。”

我問他:”如果您百年之後,趙峯怎麼辦呢?”

老爺子說:”那就麻煩他妹妹照顧他了。”

趙峯病情好了許多,但是不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形影不離的跟着老爺子。他倆租住在最便宜的舊樓裏,後來又搬到更偏遠的棚戶區去住。只爲了省房租。

老爺子每月四千多,兒子每月開四百多低保。除去兩人的藥錢和生活費、房租金,所剩無幾。

我問老爺子:”你掙的工資不夠買箇舊樓嗎?”

老爺子說:”哎!哪有錢呢?”

趙峯接話道:”用我的錢。”又對說:”我掙年薪呢,一年七十萬呢。”

老爺子對我搖搖頭,小聲說:”又犯病了。”

他耳朵靈敏,聽到了,不滿意的質問他爸:”我得啥病了?我沒病!”

我趕緊說:”誰都有點小毛病,說你太胖了,血壓高。”

他說:”我是有點胖,我有糖尿病,我妹妹、我媽都有,遺傳的。就我爸沒有。”

我看向老爺子。老爺子點點頭,說:”他們三都有糖尿病,我這操心費力的還啥病沒有!”

兩人經常在公園的椅子上坐着看來往的行人,孤單而又冷清。

老爺子的女兒給別人打工,閒着了就來看父親和哥哥,給兩人做飯,收拾房間。

老爺子心疼女兒,對她說:”我現在身體還行,以後我不在了,你再幹吧。”

後來,社區給他倆辦了廉租房,一個三十多平的車庫。老爺子鬆了一口氣,總算有了固定住所,再不用操心租房子了。

趙峯住哪無所謂,只要跟着他爹就行。他像個孩子似的,離開老爺子就沒有安全感。

一晃他得病已經五年了。他每天的愛好就是聽歌,在家看電視的音樂頻道;出外邊,就聽手機裏的歌曲播放。

他有時也跟着哼唱,聲音很好聽。

我對他說:”你唱的挺不錯啊,像歌唱家。”

他愉快的笑了,說:”我家唱歌都好聽,我妹妹唱的比我好聽。”

老爺子領着兒子在廉租房住了一年多,趙峯似是添病了,時而哭,時而不睡覺,自言自語嚴重。

老爺子給他加大了藥量,他忽好忽壞。

因爲他不睡覺,又哭又說,老爺子心臟受不了了,住進了醫院。趙峯不見了老爺子,發脾氣,作鬧,又血糖升高,也住進了醫院。

這可苦了老爺子的女兒,照顧兩個親人,疲憊不堪。

兩人住了一週院,都出院了。

趙峯在醫院折騰累了,躺在牀上歇着。家裏來了許多親戚看望老爺子。

一個舅舅看趙峯一直不說話,就過去逗他說話。見他閉着眼睛假寐,就伸手拍了拍他。他一動不動。

舅舅覺得不妙,一探他的鼻息,他竟然沒了呼吸。

大家嚇壞了,趕緊打120,120來了一檢查,人已經去世了。

大家非常震驚!都在照顧老爺子,哪想到老爺子好好的,他卻無聲無息的走了。

趙峯的女兒來奔喪,她二十五歲,多年不和爺爺家來往,看到爺爺,她掉了幾滴眼淚。臨走的時候,在車站,告訴爺爺,她給爺爺留下一萬塊錢,放在爺爺的枕頭底下。

老爺子眼圈紅了,他知道,以後再見孫女的機會微乎其微(母女仍住在北京,母親對趙峯的恨遷怒於老爺子一家人)。

趙峯去世了,老爺子堅強的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內心的痠痛不去碰觸,彷彿它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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