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映《走出唯一真理觀》片段1

1.「有不同的道,從前有不同的道,現在有不同的道,將來還有不同的道。重要的問題不是找到唯一的道,而是這些不同的道之間怎樣呼應,怎樣交流,怎樣鬥爭。你要是堅持說,哲學要的就是唯一的真理體系,那我不得不說,哲學已經死了。
2.「最初,我會認爲社會的發展有一個確定的目標,就像黑格爾或馬克思所設想的那樣,無論什麼道路,逐漸會歸聚匯到這樣的一個目標上來。我們個人的追求要跟歷史的發展相應,歷史會往這個方向發展,我們個人就往這個方向去推動歷史的發展。
但是,後面,八十年代之後,我的想法不同了,大概意思是說,歷史並沒有這樣的一個終極的目標,歷史會沿着意想不到的道路去發展。歷史的遠景我們看不清楚。技術發展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社會變化,人工智能、基因編輯,它們的影響,你們年輕人比我感知的多。歷史的遠景我們看不清楚,不必投入太多的情緒。」
3.「實際上,小到個人的一生,大到世界的歷程,不一直是這樣嗎?讓我們憧憬,讓我們焦慮,讓我們的一些希望失望了,讓我們的一些恐懼成真了,也讓一些我們意想不到的美好事物產生了。我覺得我們的行動,我們做什麼,我們怎麼做,不能夠過多依賴我們對世界大勢的判斷,這些判斷幾乎從來都是錯的——大勢的走向倒不一定跟我們判斷的相反,但世界總是提供了很多我們事先沒想到的可能性。」
4.「但這樣一來,個人跟歷史還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你說的是長程歷史,那我乾脆說,沒誰能看清他跟歷史發展的關係。所以,我們不要把我們要做的事情過多地跟歷史的大趨勢聯繫在一起。我們要把我們做的事情拉近到你大致看得明白的地方來——你知道這是好的,你不知道它終極是好的。你知道它是好的,你知道這是你應該做的。它不是什麼千秋功業,但它是實實在在的思考和行動。
5.「這並不是說,歷史就這樣發生了。如果歷史就這樣發生了,我們還去閱讀和研究歷史幹嗎?最多隻是滿足好奇心而已。我們讀歷史,因爲歷史拓寬了我們看待現實的視野。我們讀千年的歷史,並不是爲了看清歷史的總體走向。在人類的整體發展中給自己找個位置,這隻能是幻覺。歷史教給我們更具體而微的東西,讓我們更真切地瞭解我們自己的處境。」
6.「後面沒什麼可講的了,就是教書,讀書,寫點兒東西。我曾經說,中年以前人有故事,中年以後就是幹活。華師大的鬱振華讀過我的不少東西,獨獨對這句話印象最爲深刻。人到中年,要做的是一項一項地幹活。九十年代,前面說了,先把《海德格爾哲學概論》出版了,在系裏領了個任務,寫了本《語言哲學》。講維特根斯坦的時候,順便把《哲學研究》譯出來了。接着出了一本《哲學·科學·常識》。後來又出了幾本書,《說理》《何爲良好生活》,還有什麼。
7.「這些書,有人說這本比較專業,那本比較通俗,也許是這樣,但是對於我自己來說,區別不大,都是有一些讓我自己困惑的問題,經年累月思考,自覺有了比較連貫的思路,就寫出來了。這跟報章雜誌上的文章不一樣,你不僅需要這裏那裏有一點心得,你要能夠把這些想法聯繫到一起,這就要求你對一個問題或一套問題沉浸較長時間,系統閱讀,長期思考。剛纔說到,這些多半是概念層面上的困惑,何爲正義,何爲美,何爲知識,何爲生,何爲死。大多數人在這個層面上思考得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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