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映《我們不再那樣感受世界》片段2

1.「陳:你說到那個時代人的雄心,讓我們羨慕,但今天的人如果有那種雄心,你反倒覺得挺可笑的。
向:爲什麼?
陳:我說不清楚,但有這種感覺。這不是個人才能的問題,是因爲這個時代我們不那麼感受世界。好多年前,我們兩三個人讀王勃的《滕王閣序》,“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字字珠璣。我們今天不是說寫得出來寫不出來,即使寫得出來,誰還那麼寫文章?我們能欣賞,但是另外一方面,我們不再那樣感受世界,在真實生活中我們不是那麼感受世界的。」
2.「向:那這裏面變化的實質是什麼呢?
陳:我不知道。但人的確是在特定的社會里感受世界的。像雅典,一個城邦不過一兩萬公民,幾十年間裏,卻產生那麼多悲劇作家、喜劇作家、雕塑家、歷史學家、哲學家……你能想象當一個人生活在這樣一個community裏面的時候,他個人的份額,個人才能的份額跟這世界是有個比例。他真的能觸摸到整個世界,詩人們、哲學家們、政治家們,他們互相認識,人生活在一個很可感的世界裏面,人的才能或者雄心都是實實在在的,隨時都碰到很實在的東西在鼓勵它和反對它。
向:世界變大了嘛。」
3.「中國現在變化真的是很短促的,是這幾十年裏發生的。像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可能是最後一批還沾點精英主義教育的尾巴的一代人。
「那時我時常意識到自己是卓爾不羣的少數人中的一員。但是我想,在後面的教育裏已經幾乎沒有這種意識,不僅僅學生自己沒有,整個教育都不給你這種意識和這種訓練,你不再是一個少數人。對現在的小孩兒來說,他完全是在一個大衆文化的環境里長大。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和民主這種概念有沒有關聯?」
陳:有關聯,我覺得有關聯。
向:從我們這代人之後,我們慢慢處在那樣一個平的世界裏面。
4.「極端地說,精英就是精英,不在他成功不成功,我們剛纔提到丁方,在我看,丁方是頂級的精英,但在今天的畫界肯定不算最成功的。但兩者又通過奇奇怪怪的一些線路相聯繫。精英可以說,時代變了,我仍然堅持我的。但是另外一方面,我堅持什麼?要是堅持的東西真跟時代沒關係,你幹嗎要堅持?如果你說,我堅持那些好的東西,這樣纔有機會最後讓民衆也知道什麼是好的,那麼這個問題就回來了,如果民衆最後投向你這一邊了,那麼,在一個明顯的意義上,你就跟成功聯繫在一起了。你肯忍受孤獨,不僅在於你相信你所堅持的東西是好的,你還是在期盼某種成功。」
5.「設立自己的標杆,不遷就世人,不等於不管時代,只爲自己寫作。你一開始爲自己設立的標杆裏已經包含作者與受衆之間的互動了,沒有受衆就沒誰一開始想表達什麼。我們有時會自言自語,但我們都是在跟別人對話的過程中學會說話的。與受衆的互動可能變得越來越內在,最後竟好像完全目無受衆似的,好像你只是在堅持你已有的東西。所謂“自己的標準”裏已經含着受衆了。成功不止是外部的東西,它也是一種約束,要求你在創作過程中保持對現實的敏感,依於這種敏感不斷重塑自己。說我不管現實是什麼樣的,也許是放棄了對自己的約束,只是放任自己,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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