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 泰州散記② 神遊 , 喬園

旅行遊記編輯:雁南征

推薦語:喬園一篇,構思巧妙的設計,獨具匠心的手筆,景緻清新脫俗,引人入勝。園林中此情此景,在滄桑變化的歷史中,仍保有一種平和與從容。構思精巧的還在於文章的結構,作者追隨陳從周先生散文中的筆墨,在現實的旅行中,白日夢般臆想出與陳老先生的談話,並由此展現喬園之美的意韻,表達作者向老先生的敬意。


01


原先的喬園賓館與它的後花園,隔着一道不起眼的月洞門,門額上題寫着“入勝”二字,據說也是古建園林大家陳從周先生的手筆。走進那道門,我彷彿看到了陳老先生就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站在那裏。

我是通過他老人家1977年發表的那篇散文——《泰州喬園》,才認識這片園林的。我也想隨着他老人家筆墨,走進這片園林,我想,這也是這片園林跨越時間感動我的所在吧。

步入那道月門,曲徑的一邊密竹婆娑,萬杆搖碧,清風過時,漫天的沙沙將園外的喧囂掃得乾淨。透過稀疏的竹林,便可望見不遠處,飛檐翹角、紅柱環廊的山響草堂了。

“這是這片園子的核心,”站在堂前,陳老先生慢條斯理地說。

“剛剛造訪,便至核心了嗎?”我賠着笑臉,小心地道出自己的疑問。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裏幾多變遷,但卻歷久彌新,”老人撫着紅柱,神色空茫,我想,他是在洞察着久遠以前的築園者,掩在心底的微笑呢。

良久,老人與我說,“這草堂應是最初便有了,其後的三峯園、蜇園,再有的喬園佈局,便是由此層層疊疊地展開的。今之籌劃,不過是諸多變遷中再有的一次而已”。他望了望園中來去忙碌着的工人,彷彿他們在完成,他再一次的規劃而已。

草堂四面爲窗,明淨敞闊,進門擡頭可見高懸着的楠木匾額“三峯園”,那是這處園林再有的一個稱謂了。其下一幅楹聯,上聯“韓潮蘇海”,下聯是“陶菊周蓮”,寥寥數語,勝於千言。

草堂坐南面北,其前有墁石的庭院,再前方曲池如帶,假山如座,洞幽藏巖,石樑臥波。先生曾點評,“這些都是極簡單的組合,但卻光景自新,不落俗套”。

閒坐堂上,先生端着蓋碗的杯盞,像舊時的鄉紳,在滿室豔陽中,呷半盞茶;在滿室茗香中,品滿眼山。想來,韓蘇的氣度,陶周的風采,便也就都裝進他老人家的胸中了。



02


不想打擾先生的冥思,我悄悄退下,去獨享那一個人的山。

伴着晨鳥的歡啼,嗅着草露的清新,人心也輕快了許多,而後跨飛樑,穿危壑,繞曲徑,攀巉巖,而後登上小山之巔,換來些小勝後的得意。

山頂有一座五角攢尖的小亭,坐其間,可居高俯瞰園中嶙峋的亂石和蔥蘢的草木。這裏的修繕還未結束,想來等到工程竣工後,山下的小池定是要放幾尾五彩的魚兒的,因爲,那亭就叫做“數魚亭”。

只數得定便是魚嗎?數得更像是欣賞自然靈動風光的,那一份份心得吧。

數魚亭西,過平板的石橋,有古柏一棵,盤根錯節,虯枝蒼勁,仿如這不大庭院中的隱者,居高俯瞰着歲月留給這裏的滄桑。

古柏的老幹旁,種着三根石筍,那是見證這片園林滄桑歷變的又一物件了,而這,也是這座古老園林被稱爲“三峯園”的原因所在。清道光年間,時人周庠在這裏曾繪製《三峯園四面景圖》,他在題記中說,“右園之南面三石筍鼎峙,色淺碧,叩之玲瓏有聲......”。其後,這三件歷史物證部分遺失,後經當地文物部門多方查找,才又失而復得,團聚於此。

如今,三根石筍就按照當年《景圖》描繪的位置,重新得以安置,這也應算是完璧歸趙又一個版本的詮釋了,只其間的幾多滋味,又有幾人能品味得出呢?


03


喬園的假山上,有灰瓦曲檐的花牆,將兩個庭院分隔開。花牆一端,庭院一隅,是倚着白牆而建的半亭。恍惚中,見到周先生正拄着杖,坐在那裏,在明麗的陽光中,微笑地望着我,這讓我憑空多有了些將要赴考的忐忑。

果然,走近時,老人問我,“對這山可有感觸?”

“不見奇偉,未見多姿”,我實言相告,“只山勢豁達,簡樸而厚重”。

“泰州這個地方不產石,因此所得品種,黃石、湖石不一,只你轉過這偌大的山林,可有拼湊之感?”

“不曾有。”

“造山如做人,不在猙獰,不在諂媚,而在文融於心,在取自天成的平和與從容。”

我尤有些疑惑,但依舊點頭。

“構造既有變化又復渾融一片,無斧鑿之痕可尋,洵是上乘之作品。”

我似懂得了一些。

老人用手杖點了點地說,“此山的奧妙,在此山中”。

尋徑下山,曲池畔,過小拱橋,可見一個湖石堆砌的石洞,洞口狹小而隱晦,但其名卻爲“囊雲”。

低頭側身着進去,就彷彿鑽進了誰的腸子了,緊繃着提防的心,深一腳淺一腳地隨着隧洞高下而高下,隨着隧洞的曲折而曲折。

好在,那黑黝黝的隧洞並不漫長,轉過幾道彎子,不遠處透亮的地方,有幾個婦女竊竊閒聊的嬉笑之聲。轉着過去,就應算是從腸走到胃了,因爲那裏的石洞頓然舒展開闊了許多。

我想,這裏才應是能“囊”住雲的所在,它也是陳先生將之對比蘇園,尤覺罕見之所在了。



04


盡頭大嘴巴般的洞口,將低斜的光線引着進來。

兩個私語的婦女正坐在洞口內背陰的地方,一個用刀颳着肉皮,一個麻利地摘着青豆。我突然地出現,讓她們很感意外,因而一邊踢着腳下的盆給我讓路,一邊更是手背捂着嘴角,擠在一處,嚼着蘇北土語,癡癡地笑個不停。

能再回到人間,也讓我多有幾分歡喜,因而一面揹着大包笨拙地繞着腳下的大盆小盆,一面笑着與她們招呼,“大嫂,看來今天咱們喫的是肉皮燒湯了”。不想這話,更讓她們笑得樂不可支,兩個快樂的腦袋簡直要纏到了一起。

說到肉皮燒湯,我的口水就又要下來了。這道菜,是滬寧一帶的家常菜,淮安餐後也經常會端上它來。

初到淮安時,以爲炸得是白肉,香軟酥滑,又更是筋道,很是愛喫,後來知道是肉皮,就便忌了口。不過依然喜歡看人家把肉皮切成條,文火慢炸,依然喜歡飯後去喝上一碗炸肉皮燒過的青豆湯。

真確是喜歡的,如今想來,也還是要口水連連。



05


穿過了囊雲洞,也便穿過了山上的花牆來到了左園。

囊雲洞之上,是氣宇軒昂的來青閣,那閣是按三峯園時的考據重新修建的。據說,在舊時的泰州城裏,它也算是最高建築了。只這時剛剛刷過了油漆,大門緊鎖着,不能登高縱覽新的泰州城了。

與來青閣相對的,是綠樹掩映的皆綠山房,其間隔着一條石子嵌花的小道,委婉于山林樓閣之間,那道也是可考的,它再有的一個雅號就便叫做“石林別徑”了。

而“曲徑”通達到的“幽處”,是一座不大的院落,過一道花瓶狀的月門,便是別有的另一個洞天了。園內有小池,波平如鏡,幾隻睡蓮點綴其間,淡淡地開着粉花。池堤由粗獷的黃石隨意磊就,繞堤的曲徑旁倚着茂密的竹林,竹林間有座竹製的小屋,依然散發着竹篾新破後,青澀的香,這便是“二分竹屋”了。

竹屋後,已然能看到院牆外的高樓了,那裏是煙火氣的塵世間。只這小院子內,依舊還裝得下一份安心,守得住一方寧靜。

陳老不知什麼時候,已靜靜地佇立在了小池旁,依舊拄着杖,凝神注視着池中的蓮花,還有沉靜在水中,偶一擺尾便能輕靈轉身的紅魚。

我將沉重的揹包卸在堤沿上,掏出煙來,銜到嘴中,但摸遍全身也沒找到火機。小池的池水放走了大半,很是清淺。堤沿內,以往沒過的地方散發着淡淡的腥臭,幾隻蒼蠅從那裏起飛,嗡嗡地在我身旁盤旋,試圖在我臉上找個地方降落,被我揮手擊退。

池中,幾朵睡蓮開得不動聲色,一隻蜻蜓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蓮瓣上,而後又倏地沒了蹤跡。那水有着油膩的綠,水中不見我期待中的那條靈動的紅魚,只有一張叼着菸捲的疲倦面容,伸着脖子恍惚地張望着。

耳畔風起,細竹又沙沙地隨風而動,一曲哼唱着的崑腔,悠揚傳來,“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

我猛然擡頭,不覺叫了聲“先生”。

先生已不在了左右,唯有清風拂過面頰,喚得翠竹漫天細語,並交響着庭院外的嘈雜,還我以這個世界的真實。

忽然發現,竹屋子對面,翠竹叢中,幾樹紫薇花團錦簇地開得正是燦爛,那生命旺盛的勁頭,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永不能熄的火焰。



***

文中部分觀點、語句,摘自陳從周先生的《泰州喬園》,在此向先生,致以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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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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