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 再見 ,衡山


01


國慶節第二天,同同要與同學一道去爬香巴拉。

一早開車把他送到同學們的集合點,天有些陰,時不時還下起了小雨。我和他說,這天戶外要穿防水的衣褲,不然很容易失溫。以前週末帶同同去爬山,我是很擔心這樣時陰時雨的天氣的。但那個孩子,顯然沒有心思聽我的憂慮,他更沉浸在將與同學相見的歡喜裏。

快到地方時,同同大概覺得這一路與我的交流太少了,補償性地問我,“這一天做什麼”?“這一天做什麼”?我也沒想好,或許該把衡山那一系列的文章,做個了結吧。

我說,“有空就寫篇《再見衡山》。”

他說,“ao,還沒寫完?”

我說,“是,你還記得南嶽衡山嗎?”

他說,“當然,但也記得不大清楚了。”

這時到了地方,他急匆匆地下了車,帶進陰冷逼人的空氣,讓我不覺哆嗦了一下。他又打開後車門從後座抓起揹包,我回頭瞄着他的舉動,抓空跟他說路上一定要小心,他含混回答了一句,便砰地關了車門向招呼他的同學跑去。這時,又下起了濛濛的小雨,自動雨刮器在車窗前孔武地揮動着,彷彿要掃盡窗外所有的陰霾。

那時間裏,車裏一下子就空落了。我又可以開始了我的回憶,回憶裏的陽光總是明媚着的,隔屏都能感受到,那一根根凌厲光線的刺眼。那個小孩就身披着那樣明媚的,模糊了人視角的陽光,在前邊蹦跳地奔跑着,我叫了他一聲,他站住笑着回頭,笑着呲着豁牙的小嘴問我,“我們要去哪裏”?

“去吉首。”

“爲什麼要去吉首?”

“那裏有個鳳凰古鎮。”

“爲什麼要去鳳凰古鎮。”

“嗯……你媽媽在那裏等我們。”

“真噠,那我們趕緊走吧。”


02


那一年是2014年,那一年過了暑假,同同上四年級。

那一年的暑假裏,我帶着同同爬了南嶽衡山和東嶽泰山。那似乎是一個轉折點,一個將上四年級的小朋友,徒步攀登了五嶽中的四座,我們常規意義上的能稱之爲公園難度的山,對他已然失去了吸引力,我們也從此開始,將目光投向更高,我們希望能突破公園山峯的難度。

最初我的目光鎖定在了,我們國家第二階梯地形圖上的,那一個個小黑三角上,小五臺、太白山、神農架、四姑娘山像在地圖上衝着我召喚。當然去爬這些山頭,以我們當時的登山水平是遠遠不夠的,如此,我們接觸到了戶外運動,並認識了許多熱衷於這項運動的朋友。

也是在這些朋友的幫助下,我和同同在他的小學階段,先後爬上了北京及河北省周邊的高山,比如北京第二高峯小海坨,河北的第一高峯小五臺和第二高峯茶山,在初中階段完成了太白山北南穿越。這些山都是有一定強度的高山,其中的前兩座,由於環保和冬奧會的緣故,現在已經禁止攀爬了,這或許是我們的幸運吧。

如今,那個小孩已是一名高三的學生,學業之餘,他經常會組織同學去爬山,在微信羣裏,同同和他的夥伴們談論爬山運動時,儼然已是一位行家裏手。他會根據強度策劃線路,告誡大家如何準備水、食品和衣物。他還會偷偷地多背1L水,美其名曰鍛鍊,其實是備着不時之需。

只遺憾的是,我們一起去爬山的時間卻少了,因而,在他下車奔向同學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了遠離。

或許正因爲遠離緣故吧,我才更加珍視在一起的時光,這也是我對於衡山之行總是念念不忘的原因所在。

衡山之行已去多年,但衡山之行的筆記卻是這一兩年才慢慢寫得的,去年年初趁着疫情在家寫了頭兩篇算是開了個頭。今年5月,《一個人的黃山》系列即將發完之後,還沒想好再啓動哪條線路,那時就想,還是對自己狠點吧,於是就將衡嶽系列的文章,一篇一篇地寫了,算而今,這是第十一篇。

如此從5月至今的五個月裏,完成了8篇共計3萬5千字的文字,這些文字對於簡書上的文字高手自然小菜一碟,但對於我這樣的文字菜鳥來講,還是值得驕傲的小成績,至少它又移去了我的一座高山。你想同年稍晚些去的泰山,在幾年前就已經整理出了文字,這一系列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呢。

不過它終還是來了,成就了文字上完成的第四嶽,單就這點來講,可喜可賀。



03


好了,我還是善始善終地說說那一天的事情吧。

離開衡陽的那一天,我們從嶽屏公園出來,徒步去了衡陽火車站。

這段路有三、四公里的樣子,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我前一日爬了一天山的身子骨,經過這一天的康復活動,雖已有了很大好轉,但也絕不代表着可以健步如飛。不過該省的錢還是要省的,更何況這條路上還要跨越湘江。

我想帶着同同,真切地去感受那條江,因爲湖南之所以爲“湘”,就全靠它了。

那時也正是衡陽市區晚高峯的時間段,路上的車子熙熙攘攘,愈發的擁塞,這也更體現了徒步的便捷,可以我行我素的自由。

嶽屏公園往南不遠是回雁峯,那裏還有個雁峯公園,同石鼓書院和嶽屏公園一樣,那座公園也不要門票。與石鼓山和嶽屏山十幾米的高度不同,回雁峯的海拔要近百米,因而它也就光榮地加入到了衡山72峯之中。

衡山派掌門人莫大先生的看家本領,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是否就是在這裏悟道而成的,這個不得而知,但古瀟湘八景中的“平沙落雁”,據說確在這裏的。

如此在刀光劍影中,是否忽地有了幾聲錚錚古琴的瑟瑟之聲?

北宋大家王安石在爲自己即將貶謫衡陽的好友送行時,曾朗朗說到“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那時的人們,估計多是認爲衡陽已經足夠遠了,遠到大雁遷徙的馬拉松行程,到了衡陽也就該折返了。

當然了,大雁還有的使命是傳書,那衡陽雖是偏遠,但收信應該是方便的,以至於王荊公期待着這位剛剛遠去的朋友,能儘快收到大雁帶去的召回旨意,並隨它們一道返回。如果大雁沒帶去消息呢?“雁來人不來,如何不飲令心哀”。

遠在開封府的王荊公或許不會知道,那座能讓大雁返程的神奇城市裏,有這麼一座山頭,大雁帶來的書信,估計都在這裏了。那座山頭真是不高,但山上的古蹟也已經蕩然無存了,當然還是因爲那場罪惡的戰爭。



04


回雁峯的東麓,就臨着湘江。

我起先不知道回雁峯竟如此的近,但當我看到那個山頭時,我已經沒有時間爬上去了。我也只是望了望那座山,默誦幾句詩詞就離開了,雁峯公園以南就是衡州大道,東行幾百米,就到了江畔上可以平沙落雁的湘江了。

我和同同站在湘江大橋上,久久地望着那條讓湖南省即便縮略下所有風物,終也不會捨棄的大江。混黃浩蕩的江水就從我們腳下流過,是那樣的平靜,又是那樣的有力量。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這是主席詩詞中最是激揚的一個開篇,爲什麼我們非要來到這裏,其實就是被這首詞的感召而來的”,我對同同說。

這條江北去,會流過我們剛剛去過的石鼓書院,那座書院據說是我國最古老的書院之一;它再北去,會流過衡山,那是五嶽中最南的一座;它再北去,會流過曾國藩和主席的家鄉湘潭;它再北去,是湖南的省會長沙,朱張會講的嶽麓書院就在那裏;它再北去,千里之後流進八百里洞庭,流過我們兩天前去過的岳陽樓,最終匯入萬里長江,成爲它極爲重要的一條支流。

大比例尺地俯視我們的國土時,我們或許會把更多的注意力關注到了長江、黃河兩條大河的身上。然而我們更爲豐富的文化,其實卻在匯聚成大河之前的百川之中。從湘江到洞庭的文化地域,就有個敞亮的名字——湖湘文化。

這個文化以衡山、衡陽爲肇始,在嶽麓書院的朱張會講中被點燃。在周敦頤、胡安國、張栻、王船山、鄧顯鶴、陶澍、曾國藩等一代又一代湖湘子弟的推動下,最終出現了“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的燎原之勢。乃至湖南人士放出豪言,半部中國近代史盡由湘人寫就。

而那條攪動中國近代史的江,就在我們腳下流過,你能否感受到它的力量呢?


05


前幾天,再跟同同討論葉挺獨立團的北伐路線時,我們發現它也是沿湘江北上的。

那時我跟同同說,你還記得我們曾在衡陽的湘江大橋上,去俯瞰過那條江嗎?同同說,他記不得了。他記得在岳陽樓上去背《岳陽樓記》,他記得爬上衡山的辛苦,他記得那裏有座書院,但不記得自己曾站在過,湘江之上。

不能怨它,如不在這裏思緒這些,寫下這些,看到這些照片,或許,我也都要忘記了。

我們總在遠離,在潛移默化中,與我們記憶中的歷史告別。

就像今天同同下車,向他的同學跑去時,我感到了這樣的離去是多麼的難以阻擋。因而,我更是想把它寫在文字裏,我希望他有一天能看到,看到自己曾去過這些地方,看到一個父親留下這多無聊文字的心血。

看到自己小小的年紀,曾爬上那樣的山。

晚上,同同爬山回到家,他急切地向我們彙報了他一天的歡樂。他和我說,卻有許多同學,沒有穿着防水的褲子,下山時趕上了雨。好在那山不高,也不遠。

與南嶽衡山相比,那山確是不高,也確是不遠,我們還是要去許多許多的山的,在這裏,就先與衡山告個別吧。

再見,衡山。




----------------------------

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