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萬歐元的選擇題

這幾天心不在焉,看不進書,寫不了東西,除了點柴火,我好像沒有什麼其他的興致。

每年的冬天都有這樣的時候,好像沒有準備好過冬的食物,卻又不知從何開始補救的松鼠,惶恐地看着冬天一天比一天嚴酷的臉,不知所措。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很想去葡萄牙或者西班牙的南部,最好是大溪地,它們在冬天都成了我溫暖的美夢,即便在白天,窗上的霜凍都會讓我想起那裏的微風和海水。

對於一個天生的流浪者的來說,遠方永遠是最具有吸引力的地方,而遠方永遠不確定,它是恆久的圓圈上那觸及不到的原點。

最近,孩子們總是詢問我,有關中國生肖的事情。學校裏的孩子們都要求他們解答自己是老虎,雞還是狗,或者馬。中國,這個神祕遙遠的國度,感應他們的是自身跟動物的聯繫。他們讓孩子帶話,讓我像個有水晶球的吉普賽女巫一樣告訴他們,他們和哪一種動物有着與生俱來的聯繫。

孩子們說,麗薩家有一隻貓被過路的車撞死了,愛貓的麗薩痛哭流涕,她問我的孩子,爲什麼她的生肖是老虎,不是貓。這個麗薩,是個有學習障礙的孩子,每個星期,都有特別的老師陪着她上課。每次看到我,麗薩都衝我開心地笑着,她留了二級了,依舊瘦瘦乾乾的,那張臉,桀驁不羈,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學習障礙。

我預備給孩子們畫一個生肖圖,讓他們自行查對。我畫畫的時候,想起了我的那些屬豬,屬兔,屬牛,屬猴,屬羊,屬雞的朋友還有親人,仔細想起來,我還真的不知道很多熟人的屬相。

我是記不住名字和地方的人。除非相熟的朋友,我常常記不得或者忘記了別人的名字。無論讀什麼小說,尤其是讀外國小說,我總是讀完就忘記了主人公的名字,我喜歡遇見人,打聽或者觀察他們,卻總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家長說,爲什麼要記住呢?

今早,一個孩子說,能不能不上學去呢?我看看家長,心裏想不去就不去吧,家長說,不行,要上學的,總不能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吧。孩子低頭不語,暗地裏使勁,將小提琴拉得如泣如訴,家長笑了起來,說他感覺怎麼到了舊社會,像阿炳的二胡聲音。什麼舊社會?孩子笑着問,阿炳是誰?我覺得跟他們講不清楚舊社會的意思,但是瞎子阿炳,等找個機會,我要跟孩子們講講他。

我的法語老師將李斯特的鋼琴曲配上了她寫的詩歌,在鎮上戲院演出,大獲成功,還錄製了DVD,她想將這個作品用漫畫的形式製作出來,老師已經年邁,將我會寫記成了會畫,你畫,她說,第一幕要一個孩子在夜晚的廚房的餐桌旁,餐桌上點滿了蠟燭,孩子在遐想—-

我畫不好,我說,我畫不出你要的場景,但我可以將你寫的詩句翻譯成中文,我對老師說

老師拍着自己的腦袋:你看我,怎麼把你當成了會畫畫的呢,你從前不是畫畫的嗎?

我喜歡畫畫,但不是畫畫的

那你幹什麼的呢?

我從前是個女商人,我說,我做過生意

我雖然一直疑心法國人向來是看不起商人的,但我必須誠實作答

可是你說你畫畫還寫作,老師不解

是的,我從小喜歡畫畫,寫作。

那爲什麼不畫畫寫作呢?做女商人,好嗎?

老師狐疑道

我一直懷疑老師得了阿爾茨海默病,雖然她總是勤快地記筆記,但還是經常忘記她問過的問題

我從前相信畫畫和寫作是養不活自己的,我說。

老師是個作家,但她的主業是個教師,法國公立學校的教師就是國家公務員,一直是被國家養起來的,老師的先生又是醫生,現在還在行醫,有相當好的收入。

是啊,你知道嗎,現在出版社都不要稿子了,太多了。她說,他們說因爲病毒期間大家都呆在家裏,於是作家越來越多了,可是看書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哈哈,我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但依舊大笑起來,每個人都想被人看到,卻又沒有興趣看別人,人們真是太有意思了。

辛格,老師又叫錯了我的名字,我還是答應了。你現在在寫什麼?你去年的書出版了嗎?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寫,書沒有出版,他們要價十五萬人民幣,我怕老師沒有概念,又說成二萬歐元。

二萬歐元?老師睜大着眼睛,真的嗎?

真的,我笑着點頭

你知道嗎,喬安娜臨街的房子只賣了二萬歐呢,二萬歐可以買個帶花園的房子了。老師生怕我上當。

二萬歐元是換成一套鄉間別墅好,還是二千本賣不出去的中文書好,我當然心知肚明。二萬歐元,夠我在葡萄牙,西班牙或者大溪地,在海邊過一個溫暖的冬天了。

我會將二萬歐元,化作我在海邊過金色聖誕的回憶,讓房子和書都見鬼去吧,這麼冷的冬天,我只想要溫暖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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