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約瑟夫·布羅茨基《戈爾布諾夫和戈爾恰科夫》片段

1.“我們列寧格勒人有那麼多的夢,而你卻怎麼也擺脫不了這個蘑菇夢。”“告訴我,戈爾恰科夫,你們列寧格勒人時常夢見什麼呢?”“因時而異……音樂會啦,弓弦如林。大街小巷啦。人頭攢動。(夢好像是碎片構成的。)涅瓦河啦、大橋啦。有時是——書刊,於是我不戴眼鏡就看了起來!
2.我打賭,我會睡過晚餐。”“我時而還夢見一羣紅腹灰雀。時而是一個孩子在水窪裏蹦躂。
“嗯,我想說,我夢見了童年。和幾個小男孩在往閣樓上爬。還夢見老年。到哪裏也躲不開老年……好像某種雜燴:老頭子、小頑童……”“淒涼的組合。”
3.“怎麼樣啊,戈爾布諾夫,你的小狐狸們?”“我的小狐狸們——就是那些島嶼。(而且小狐狸是靠那些小島長大的。)就是那些大街、衚衕、言語。我們的談話照例是斷斷續續。像沉寂一樣,斷續之間是——一片草地。但是可以用雙手觸及它們。
4.“小狐狸並非無害,在我看來,它們是精神健康的敵人。你珍惜它們?”“與愛情無異。”“你把愛情理解爲什麼?”“離開孤寂。”“徹底?”“可以俯向牀頭,在寂靜中以呼吸、手或眉毛輕輕觸及生命……”“你在窗口只顧盯着什麼呢?”“獨自抵制空談。”
5.“你能給我一個蘋果嗎?”“接着。”“喂,你的小狐狸們怎麼樣?”“平時在看着小狐狸的時候,我總是想到愛情。不知道,是在哪裏想——在頭腦裏還是在血液裏,——不過我覺得好像是在彼此呼應。”“習慣,唉,和理性對無個性的正常向往。”“那是手的領域,而在頭腦方面——沒有任何習慣可言。”“嗯,這麼說,在天黑的時候,你在夢裏憧憬着小狐狸?”“經常如此。”“更確切地說,是憧憬愛?”“嘿,反正一樣。在你看來,這大概很奇怪吧?”“不是奇怪,而是,在我看來,是罪孽。罪孽,並且,我認爲下流!你笑什麼?”“可笑。”“能給我一個蘋果嗎?”“我給,可是我不給你對小狐狸的理解。”“小狐狸——你知道嗎,是羣婚。
6.等一等,我看見……一個人……瘦瘦的……四周——一片荒野……亞洲……你們看哪:沙地像韃靼軍隊一樣緩緩移動。陽光普照……這是怎麼了?……是烈日當頭。他被敵對的環境所包圍……突然——一口井……”“後來呢!快說!”“後來又是一片空曠和死一般的沉寂。水井……正是那口井……從視野中消失了。
7.“我夜裏夢見了海洋的波濤。我夢見了大海。”“奇怪!”“他大概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小狐狸們。”“不可能!”“可能。”“纔不是呢,他是在代表兩個人回答。”“這樣爭論下去嘛,當然就無邊無際啦。”“我看見了暮色蒼茫中的洪水。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同時我也同樣清楚地看到天空……”“這就像連發兩槍。”“……於是浪峯好像與沉沒的馬車分離的駿馬的馬鬃。”“而那裏,你們是否知道,沒有溺水者和划船人?”“我不是艾瓦佐夫斯基。我看見了峭壁上冒着白沫的浪峯。而堤岸——好像巨大的馬蹄鐵……於是他說它運行於烏雲之間,帶着戈爾布諾夫、戈爾恰科夫的微笑。”
8.“哎呀,你別刮破瞭望遠鏡,以致我們不能觀察自己的支撐點。”“即使生活的半徑不受尊重,圓規本身,戈爾恰科夫,卻永不凋謝。”“我還會死在這裏,主啊,寬恕吧,考慮到陰間沒有人煙。”“不,你不會死;不要徒然地悲傷。”“你這樣想?”“我們在分析評論。”“是在討論。”“我們現有的負擔,不可能搬進另一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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