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有車，接你們過來玩。”
她低頭看了看手機，心中一片柔軟，幾分嘆息，幾分歡喜。看來，這周他又不能回家了。不過可以帶孩子們去找他，也還不錯。
她歡喜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已經起牀的孩子們，小傢伙們開心地手舞足蹈，臉上升騰起朝霞一般動人的絢麗。
女兒大些了，到底穩重些，歡喜了一陣子後，繼續開始做上學前的準備工作。還在讀幼兒園的兒子，依然在牀上蹦蹦跳跳，像只歡樂的小喜鵲。“耶！又能見到爸爸咯。媽媽，你明天會帶我去找爸爸的吧，我們來拉勾勾。”她看着兒子嵌着兩彎月牙兒的超萌治癒系笑臉，也跟着笑了，笑得如春風般溫柔。伸出小指，和兒子拉了勾，又蓋了章，揉弄了一番他的髮絲，這纔在他樹袋熊一般的擁抱和銀鈴般的笑聲裏，將他輕輕地安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整個世界的色調，似乎頓時被調亮了幾分。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溫馨和樂的氛圍裏，包括母親臉上的皺紋，也都緩緩地舒展開來，好像技法高超的簡筆畫裏，幾筆勾勒的意境十足的深邃風景。
簡單重複的日子，因了小團聚的消息，而變得愉悅美麗。平時瑣碎的工作，也便帶了些別樣的輕鬆歡喜。直到，另兩則消息的來臨。
她有些錯愕的看着手機，爲什麼偏偏是這個週末？那是女兒的兩個藝術老師發來的。因爲疫情而暫停了五週的藝術課，在這個週末復課，並且補一節之前的課。
她頓時焦慮地好像熱鍋上的螞蟻，觸手可及的一切，開始變得燙手。又像是狂風中的樹葉，在樹與風之間，被來回拉扯。怎麼辦，按原計劃，還是遵從老師安排？小團聚遊玩爲上，還是學業爲上？她彷彿看到了他憂愁與失望的臉，下一瞬，又切換到老師恨鐵不成鋼的嘆息面容。“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她也是行走半生之後，才總算弄懂了這些話裏深刻的內蘊。
怎麼辦，似乎怎樣都是錯。按原計劃去玩，她會是耽誤孩子學業，並且可能就此影響孩子目前還算不錯的學習態度的罪人，她可是領略過娃娃逃課的嗨皮的（雖然看到娃娃的嗨皮也會不由自主嗨皮就是），如果這成了常態……如果按新計劃去上課，他的一腔熱忱及對家人的思念落空後的悲傷逆流，又該如何消解？……
她重重嘆了口氣，突然靈光一閃，對了，還有一個辦法。她可以只帶兒子去，這樣，女兒的課業完全不會被耽誤，而先生也不至於憂傷失望。他的工作那麼辛苦，那麼不自在，都是爲了這個家，如果連這點小小的期盼都無法實現，該有多落寞。
她終於舒展開緊皺的眉頭，笑了。
然而，當她跟放學的女兒以商量的口吻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卻被女兒突然爆發的委屈與滾落的淚珠嚇到了。一旁的母親耐心地調停，“等你將來有了自己的丈夫孩子，你就能夠理解你母親的感受了。”“我不理解！我爲什麼要理解！那你們理解我嗎？你們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每天那麼辛苦……”
她不知道，這小小的人兒，居然也有着那樣大那樣大的委屈。不是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嗎？難道這句，也如大人編的童話故事，是用來哄騙大人自己的？也許是，編故事的大人，已經很久沒有當小孩子了，因而忘記了孩提時代的憂傷憤怒委屈恐懼了吧。
她將女兒的淚水拭去，摟在懷裏，輕拍她因爲哭泣與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柔聲安撫，不哭了，不哭了，那我們一起去吧。
話音未落，母親的嗓門頓時大了起來，“交那麼多學費學這點才藝，停課那麼久，好不容易復課了，你說不去就不去，有你這樣當媽的嗎？永遠把玩放在首位，這樣的學習態度怎麼可能學好？！”
她有點懵，腦袋裏一片混沌。她其實是可以輕而易舉懟贏母親的，但她不願這麼做。她知道母親的一片良苦用心，也知道，母親這一路走來，有多麼的坎坷不易。家是個講愛的地方，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她記着這樣一句話。
“那我們都不去了好不好，媽媽陪你去上課。”她蹲下身子，以同樣的高度平視女兒紅紅的眼睛，一陣心疼。“好。媽媽陪我，我就不委屈了。”一旁，兒子聽到這消息又“哇哇”抗議起來……
終於安撫好全家人，她給他歉然地發去了信息，大概說明了情況，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他濃郁的失落。
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入了憂傷的泥沼。
良久，女兒從作業中擡起頭，轉向她，“媽媽，爸爸會不會很失望，很傷心，很難過？”
“會吧。”她無奈地回答。
兩滴淚水順着眼角滑落，在衣服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氤氳開一片黯淡的色澤。女兒突然揚起梨花帶雨的俏麗面孔，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神分外明亮，櫻桃般紅潤的雙脣顫動着微啓，“媽媽，你去吧。你帶弟弟去爸爸那裏吧，我不鬧了，我會好好上課的。這樣，爸爸就不必傷心了。”
“不去了，我和你爸說過了，我會在家陪你好好上課。”她溫柔而認真地說道。
“不行，你一定要去。我不要爸爸難過。”女兒流着淚，堅定地說出這句的模樣，深深震撼到了她的心房，她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滑落。這一刻，她發現，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姐姐，我在家陪你。你不去，我也不去。”她的兒子邁着小短腿，幾步衝到了姐姐旁邊，緊緊摟抱住姐姐。“我不要姐姐不開心，我要陪姐姐玩，讓姐姐開心。”
她的淚，又一次滑落，嘴角卻揚起了大大的弧度。
她給他發去了信息，告訴他這些，她的發現，她的驚喜，她的感動，以及全家終於達成一致後的決定。過了許久，收到了他的回訊，“算了吧。”
她的心，好像晚秋的樹葉，終於被風從枝頭狂暴地扯下，一點一點，晃晃悠悠地，向着無邊無際的虛空，墜落、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