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婆婆的葬禮,鬧翻了天

張婆婆死了,死在冬至,那一天風雪交加,大約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張婆婆性情溫和,一生與人爲善,養育了三個兒子,有兩個都非常出色,在省城有着體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張婆婆的葬禮,自然辦得很是隆重。花圈在門口擺了很長的一排,縣裏的劇團還來唱了三天的戲。

但沒想到的是張婆婆葬禮這一天卻出了大岔子,張家正準備起靈的時候,張婆婆的孃家兄弟和幾個侄子十幾個人一起,抄起傢伙,把張婆婆的大兒子和大兒媳猛打了一頓,差點讓兩人給張婆婆陪了葬。

張婆婆是在大兒子家的牛棚裏去世的,發現的時候,身上已經涼透了,身體都僵硬了,壽衣怎麼也穿不上。確切地說,張婆婆是冬至那天被發現去世的,具體什麼時間,誰也不知道。

冬至那天早上,張婆婆的重孫子小寶去院子裏尿尿,發現一隻大老鼠跑到牛棚裏去了,就去喊張婆婆的大兒媳說,奶奶,有老鼠,有老鼠。

大兒媳正在火爐邊刷小視頻,一邊笑得哈哈哈,一邊不耐煩地說,喊什麼喊,一隻耗子還能吃了你?跑哪去了呢?

小寶說,往牛棚去了。

張婆婆的大兒媳就喊張婆婆,老婆子,牛棚裏有老鼠嗎?你看見了嗎?

大兒媳喊張婆婆,問是不是看見老鼠,主要是關心牛棚裏的一袋玉米棒子,怕被老鼠咬了,這可是今年的新玉米,大兒媳特意留了一袋準備磨玉米渣的,因爲小寶媽愛喝玉米渣,但小寶媽和小寶爸出去打工多半年了,還沒有回來,所以就遲遲還沒有磨。

沒聽見任何回聲。

大兒媳舅又喊,聾了還是啞了呀,咋不出聲呢。

還是沒有迴音。

大兒媳接着喊,活死人那,你就比死人多出一口氣嗎?每天飯都白吃了嗎?喊半天都不吭一聲,一隻老鼠都管不了。

依然沒有聲音。

大兒媳嘴裏依然在罵罵咧咧地喊着,小寶卻坐不住了,自己跑到牛棚去找太奶奶了。

小寶一邊跑着,一邊喊,太奶奶,有大老鼠,太奶奶,你看見大老鼠了嗎?

牛棚中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小寶跑到牛棚一看,那隻大老鼠正爬在張婆婆的臉上在咬張婆婆的耳朵,張婆婆卻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小寶一下就慌了,邊哭邊喊,老鼠把我太奶奶吃了。

大兒媳這下才慌了神,急忙扔下手機跑去看,那隻老鼠早跑得無影無蹤了,但張奶奶的一隻耳朵少了一個耳垂,血淋淋的,人已經沒有一絲呼吸了。

那時候,張奶奶的大兒子正在別人家的火爐邊一邊抽着煙,一邊和人打麻將,二兒子正在生意桌上籤一份重要的合同,三兒子正在一個重要的會議的主席臺上作報告。二兒媳正在美容院裏美容,三兒媳正在陪孩子上鋼琴課。

大兒媳一看就慌了,趕忙出去找張婆婆的大兒子,可是他出門沒有帶手機,大兒媳跑了好幾家,都沒有找到,不得已只好到大隊去廣播,沒敢說張婆婆已經去世了,只說家裏有急事,讓他聽到廣播後趕快回家。

這時候,張婆婆的重孫子小寶一個人正在家裏嚇得哇哇地哭,這個孩子自此一生都非常膽小,特別是不能見到老鼠,不管活得死的,只要一看見,就嚇得哇哇大叫。別人都以爲他在作,一個農村長大的孩子,誰還沒見過老鼠,一隻老鼠就能嚇破膽,還算什麼男子漢。

張婆婆的大兒子聽到廣播的時候,正好輸了一把錢,還想着再玩一局給贏回來,所以很是不高興地說嘟囔了一聲,死老婆子,有什麼急事,偏偏這時候叫人回去。還拖拖拉拉地不想走,一起玩的人怕他家裏真有什麼急事,給耽誤了,就勸說,還是回去吧,下次再玩,他纔不情願地披上衣服走了。

大兒子回家一看,就傻眼了,他媽死了不是大事,年齡大了嘛,死是很正常的,大事是少了一隻耳垂,還是被老鼠喫掉的,如何向兩個兄弟交代?兩個兄弟可不是喫素的。

大兒子的內心其實早就盼着她媽早點死了算了,免得她媳婦因爲她媽天天叨叨個不停,一會說他媽又給家裏撿來一堆垃圾,搞得屋子髒了,一會說他媽半夜咳嗽吵死人了,他的耳朵都快被磨出繭子了,有時候心裏也想着他媽要死了,就都解脫了。

但現在他媽真的死了,他卻慌了了,看着他媽血淋淋的耳朵,一邊叫着媽,一邊流着淚,像個三歲的孩子一般可憐和無助。

還是他媳婦一句話把他給罵醒了,哭什麼哭,現在是你哭的時候嗎?還不想着趕快處理事情,一會把人都招來了,怎麼收場?

大兒子這才反應過來,眼淚立刻被嚇了回去。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他媽處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再給穿上早就準備好的壽衣,裝進棺材裏,才能通知人們來弔唁,才能通知兩個弟兄回家來,要不然就他媽現在的樣子,他不被兩個兄弟打死纔怪呢。

大兒媳這時候表現出了大將風範,十分的冷靜,一邊指揮大兒子去櫃子裏找壽衣,一邊打來一盆水,拿來一塊髒兮兮的布子,把張婆婆耳朵上的血擦乾淨,順帶把臉上也抹了一把,又用梳子張婆婆的頭髮往下撥拉了一些,再給戴上一頂大帽子,那隻耳朵就看不出什麼異樣了。

兩口子一起用一張門板把張婆婆挪到了正房,穿好了壽衣,看起來體體面面的,這纔給兩個兄弟打電話。因爲身體已經僵硬了,壽衣穿起來特別的費事,兩個人出了一身大汗,纔給穿上。

打電話的時候,老二正在國外出差,說是最快也要兩天才能回來,但是他會馬上會打錢回來,要大哥一定把媽的葬禮辦得風風光光的,要多買些花圈,還有紙糊的空調,冰箱等,紙紮店裏有的都給買上,一樣都不能少,要請最好的戲班子,要連唱三天戲。

老三的手機一直沒有人接,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電話,說要回來,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到家了。

大兒子只好一個人先張羅張婆婆的葬禮,好在老二的錢很快就到賬了,足足有五萬塊,葬禮怎麼糟踐都夠了,棺材和壽衣都是提前做好的,現在要做的是買花圈,請戲班子,通知本家人和親戚,因爲按照規矩,人去世後第二天下午要入殮,棺材要封口,讓大家見最後一面。

第二天下午,親戚們早早地穿着孝衣都來了,卻左等右等等不着張婆婆的三兒子,二兒子已經確定趕不回來了,三兒子說好今天要回來的,一直等到太陽西落,天眼看要黑了,三兒子還沒有回來,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親戚們都等得不耐煩了,有的說,生那麼多兒子有什麼用,死了連個面都見不上,有的說,兒子太能幹了也不行,關鍵時候頂不上用,能幹兒子都是給社會養下的,普通兒孫纔是給自己養的,留在身邊也不是什麼壞事。

看見人們七嘴八舌地開始瞎說,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麼話來,張婆婆的弟弟,幾個兒子的大舅舅就做主說,不等了,封口吧。大兒子和大兒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也不擔心張婆婆那被老鼠咬掉的耳垂了,這個祕密將會跟着張婆婆到地底下去,永不見天日了。

三兒子是在第三天早上纔到家的,原來三兒子想讓媳婦和兒子一起回來參加母親的葬禮,但媳婦說,兒子有一個重要的鋼琴比賽,就在這兩天,不能耽誤,她和兒子都不能回去。

三兒子就火了,媳婦是城裏人,在他面前總是高人一等的感覺,他雖說沒有做上門女婿,但其實除了沒有改名改姓外,和上門女婿也沒什麼區別,平時把岳父母一家照顧的無微不至,卻一天也沒有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盡過孝。

過年媳婦就總不跟自己回老家,結婚十幾年了,也就回去過兩三次,現在自己親媽去世了,她竟然還不回去,而且不讓自己的兒子跟着回去,他就受不了了,於是兩口子就吵了起來。

吵着吵着就動了手,動了手,媳婦自然打不過他,就抓破了他的臉,摔了他的手機,他也顧不得去買個新的,一氣之下就開車上路了,結果不小心又走錯了路,就越走越遠,連母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見着。

張婆婆的二兒子始終沒有回來,說是因爲天氣原因,飛機延誤了,連葬禮也趕不上了。

大兒媳本來以爲張婆婆耳垂被老鼠咬了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但是誰知道,她的寶貝親孫子小寶,卻給壞了事。

三兒子回來的時候,張婆婆的棺材剛剛被人擡起,正準備起靈,張婆婆的幾個兄弟窩着一肚子火,準備見到兩個小外甥一定要好好數說一頓,當多大的官,有多大的事,自個母親去世都趕不回來。

但是一看到三兒子臉上被抓的一道一道血口子,滿臉憔悴的樣子,就顧不得數說他了,轉而開始關心他究竟出了什麼事,畢竟他現在是官,說不定將來還有求他辦事的時候。

這時候小寶正好在邊上,看到三爺爺臉上的血,就說,三爺爺,你也是被老鼠咬了吧,我太奶奶就是被老鼠咬死的。

這一句話就炸了鍋,大兒媳一聽這話,就急了,說小孩子瞎說啥,上去就在小寶頭上拍了一巴掌,小寶一邊哭,一邊說,就是的,我明明看見老鼠爬在太奶奶的臉上的,就在牛棚裏。

這下幾個舅舅和三兒子火了,大舅立馬抄起一個板凳朝着大兒媳砸過去,罵到,你們還是人嗎?

二舅這就要去掀棺材蓋,要開棺驗屍。

這時候大兒子爬在母親棺材蓋上,說,千萬不能,真不是老鼠咬死的,一隻老鼠怎麼能咬死一個人呢,可千萬不能聽小孩子瞎說,我媽去世後,確實跑過來一隻老鼠,但真不是老鼠咬死的。

幾個舅舅哪聽得進去他說什麼,還是把大兒媳壓在地上,猛打了一頓,把大兒子也狠狠地揍了一頓,多少人去拉都拉不開,把倆人都打成了血葫蘆,葬禮亂成了一鍋粥。

他們一邊打張婆婆的大兒子一邊說,你知道嗎?沒有你媽,你早死了,你是你媽在雪地裏撿來的,你親生父母嫌棄你不足月出生身體弱,把你扔了,是你媽把你撿回來的。

你爸和你奶奶要你媽再把你送回原地或是送人,你媽愣是沒捨得,沒想到你卻把你媽給凍死在牛圈裏了,還讓老鼠給咬了,你還是不是人?

打完了人,大舅舅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罵,你們幾個沒良心的,你媽爲你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沒有你們,你們早就餓死了,哪有你們今天那。

張婆婆三十多歲就守了寡,那些年日子艱難,張婆婆爲了三個兒子甚至拄着柺棍要過兩年的飯,爲了幾張小嘴真是什麼苦都喫過,什麼罪都受過。

幾個兒子倒也爭氣,二兒子在省城做皮草生意,整天忙得滿天飛,三兒子在外地當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平時也非常忙,唯有大兒子身體從小就不好,唸書也不行,留在了家裏。

那些年張婆婆身體還硬朗的時候,每天給大兒子的幾個孩子做飯洗衣服,把家裏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的,還經常去地裏幫着幹活,讓大兒子和大兒媳放心出去打工掙錢。

二兒子,三兒子想接母親出去,張婆婆說,我哪都不去,就和你大哥過,你大哥在你們兄弟中年齡最大,受的苦也最多,我現在還能幹活,就多幫襯幫襯你大哥,你們倆都有工資,就不要嫌棄我偏誰向誰的。兩個小兒子異口同聲地說,怎麼會呢?

也就只好聽母親的,每次回來多給張婆婆買點東西,多給點錢。但這些錢,張婆婆都補貼給了大兒子一家,那時候,大兒媳雖然三天兩頭的也要罵張婆婆幾回,不是嫌張婆婆做的飯淡了,就是嫌張婆婆院子沒掃乾淨。但張婆婆從來都不吭聲。

村裏的老太太們在一起都是東家長,西家短的,誰家媳婦厲害,誰家兒子孝順的,張婆婆也從來不摻和,有好事者問張婆婆,你那大兒媳怎麼樣?張婆婆總說,好着呢,又勤快又孝順。

好事者就呵呵一笑說,我怎麼聽見她總是在大聲罵人呢,不是罵你嗎?

張婆婆說,沒有的事,罵孩子呢,誰還沒個有脾氣的時候。

好事者很是無趣,就再不問了。

後來,張婆婆年紀越來越大,什麼都幹不了了,走路都顫顫巍巍的了,經常喘不上氣來。大兒媳就讓大兒子把兩個兄弟叫回來商量母親養老的事。

大兒子說,媽一直跟着我們,幫我們最多,怎麼好給兄弟開口呢?

大兒媳說,你媽又不是生下你一個,把他們養大了,他們就該管,你要不讓他們把你媽接走,我現在就走。

大兒子無奈,只好給兩個兄弟打了電話,兩個人都忙,老二給大哥轉了五千塊錢,老三也給了三千,說過年的時候回來再說。

過年的時候,兩個兄弟都回來了,老二說,就去我家吧,家裏有保姆,會照顧好媽的。老三說,還是去我家吧,我家那邊暖和,對老年人身體好。

張婆婆說,我誰家都不去,還是去養老院吧,誰家也不拖累。現在農民也有養老金,你們幾個再貼點錢,把我送養老院就好。

二兒子和三兒子就在縣城找了最好的養老院,一個月四千塊錢,他們兩個每人每個月出兩千,大哥沒有工資,就不讓出錢了,讓大哥出點苦,每個月去養老院看兩次母親,萬一母親想家了,就接回來住兩天。張婆婆每個月幾百塊錢的養老金也給了大兒子,讓大兒子隨時給母親買點需要的東西。

大兒子滿口答應了,但是大兒媳不同意了,說咱媽三個兒子,怎麼能讓住養老院呢,那不是叫村裏人看笑話嗎?還說咱們不孝順,三個兒子沒一個願意養媽的,你們都有工作,咱媽的養老我們包了,你們把錢給我們就行。

二兒子說,知道嫂子一片好心,不過還是遵從母親的意願,讓她去養老院吧。

大兒媳說,去什麼去,你們不在家,不怕人笑話,我和你哥,天天還要在村裏活人呢,還不叫人把我們脊樑骨都戳爛了,出門還怎麼擡頭見人呢?咱媽堅決不能去養老院。

幾個兒子都沒有再說什麼,就這樣,張婆婆就沒去養老院,在大兒子家繼續住了下來,二兒子和三兒子每個月給大哥四千塊錢。

大兒媳心裏偷偷樂開了花,養了張婆婆,相當於每月有了四千元的固定工資。但是大兒媳把錢收了,卻不好好給張婆婆養老,錢都是自家給花了,每天穿得花裏胡哨的,不是喫香的就是喝辣的,日子過得很是滋潤,沒過兩年,家裏還翻新了房子,張婆婆的衣服卻破破爛爛的,有了窟窿都不給補。

他們一家喝酒喫肉的,張婆婆卻總是開水泡饅頭,有一點鹹菜都是不錯的了。大兒子有時候看不過眼,要給張婆婆喫點肉,大兒媳就說,喫什麼肉,那麼大年齡了,又整天啥也不幹,喫肉還消化得了嗎,真是浪費,你媽最喜歡喫的就開水泡饅頭,喫肉消化不了再吃出個好歹,我可不管。

大兒子也就默不作聲了。

大兒子的大兒子,張婆婆的大孫子娶媳婦時,他們乾脆把張婆婆從房子裏趕了出了,直接給住到了院子南邊廢棄的牛棚裏。牛棚裏雖然已經有幾年不養牛了,但還是有一股難聞的騷味,再加上常年不見陽光,裏面又潮又暗。

當然他們也給張婆婆準備了一套新衣服,那是二兒子和三兒子回來的時候,給他媽穿上,讓兩個兄弟看的。兩個兄弟一說要回來了,大兒媳就給張婆婆換上新衣服,帶到自家炕上,兩個兄弟一走,就又給換上舊衣服,趕回牛棚去了。

張婆婆知道自己大兒子性格懦弱,也沒本事,怕他受媳婦欺負,所以就逆來順受,從不給兒子們訴苦。

那年冬天特別冷,張婆婆在牛圈凍死了。

大兒子現在後悔得要死,在張婆婆的葬禮上哭昏過去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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