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柺杖”

自打記事起,父親一直給人溫和、忠厚的印象,從沒有對誰急過眼,對母親也不例外。但在上個星期六,父親卻因爲一件小事跟母親急眼了,還和母親爭得面紅耳赤。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趁着週末回孃家看望父母,還沒進家門,便隱約聽到屋裏傳來爭吵的聲音。“我說不買就不買,買了我也不用,這樣不是浪費錢嗎?”“你就是死要面子,有了柺杖,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外出散步方便一些,也不容易摔倒。”

我湊近門邊,再仔細聽,爭吵聲竟來自父母親,這着實讓人喫驚。站在門外,屋裏斷斷續續傳來爭吵聲,我的思緒隨着爭吵聲回到了童年時代。

記得小時候,家住農村,家裏的條件很不好,父母生育了我們六個兒女,當時靠種莊稼很難維繫基本的生活開支,加之父母也不願我們再喫他們沒能上學的苦,每每開學時就會爲湊學費東奔西走。

後來,爲了改變這樣的生活窘境,父親咬咬牙四處借錢買了一輛貨車,每天起早貪黑地跑車拉貨,有時爲了獲取更豐厚的運費,還特意接跑長途的活,沒日沒夜地奔忙於外地送貨途中,與家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

而母親爲了讓父親安心跑車賺錢,獨自承擔起照顧兒女的重任,還不時跟着外公學釀酒的手藝補貼家用,從沒有任何怨言。漸漸地,在父母相互扶持着共同努力下,我們家脫離了“貧困線”,日子再不像以前那麼困苦,六個兒女也都如父母所願,努力讀書學文化,最終都各自謀了好生計。

正當我們以爲父母終於可以歇歇腳不再奔波勞碌的時候,父親卻因長期辛苦勞作積勞成疾,以致高血壓突發中風。當時,我們都在外工作,只有母親一人日夜守在醫院照顧父親。父親出院時剛好是週末,我隨着母親一起幫着辦理出院手續。

記得那時,父親的主治醫生一個勁兒地誇母親:“你媽媽真能幹,從頭到尾一個人照顧你爸爸,送飯、按摩、換藥、守夜,沒見喊過苦和累,像你爸爸這種突發中風的情況,能恢復到這個程度又那麼快出院,你媽媽功不可沒啊。”

聽着醫生的誇獎,我瞬間感覺陣陣心疼,只怪自己沒能抽時間幫着照顧父親,讓母親受累了。但母親卻說:“孩子們都有工作要忙,我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

因爲這次中風,父親的腿腳開始不靈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雖然有母親陪着做日常康復訓練,但始終無法再恢復如初。隨着年齡的增長,中風後遺症一直影響着父親。

前些年,因爲倔強的父親固執着不肯定期喫降壓藥導致二次中風。再次住院時,父親的問題甚至嚴重到分不清誰是誰的程度,說話也詞不達意。

那一次,我們不再答應母親一人獨自照看父親,但每次我們一到病房,母親卻總催着我們趕緊回去工作,還說她最熟悉父親的脾性,無需言語便可知道父親想喫什麼或想做什麼,她要親自陪着父親才放心。最終,我們拗不過母親。

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父親這次也很快出院了。但經歷了這一次,父親倒是不再倔強,對母親也“言聽計從”。

然而,歲月不饒人。父親的腿疾越來越嚴重,想擡高腿邁大步走路都是一件極困難的事。平日裏,母親生怕父親在散步時摔倒,於是每次總是前後腳跟着或攙扶着他散步。

有一次回孃家,我剛好碰到父母在小區裏散步,望着他們相互攙扶着走在夕陽掩映的小道上,心裏湧動一股暖流。那一刻,我多麼希望這樣溫馨的畫面可以永遠定格。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覺屋裏的爭吵聲不知何時停止了。不一會兒,眼前那扇門咯嘰一聲被推開,還差點把我撞了一臉。我定睛一看,推門的是母親,身後站着父親,他紅撲撲的臉蛋像極了熟透的紅蘋果。

我故作鎮定地問道:“呀,這麼巧,我正要敲門,門就開了,你們這是要出門買柺杖嗎?”“買什麼柺杖,你爸嫌拄着柺杖丟人,剛纔還跟我急眼了呢,你看他,臉漲得通紅,我還擔心他血壓升高呢。”母親似乎故作生氣地說道。

母親的話音未落,只見父親一邊托起她的手,一邊打趣說道:“買什麼柺杖,我已經有‘柺杖’了,走,老婆子,我們散步去。”還沒等我再說什麼,兩老便相互攙扶着蹣跚地向樓道走去,只留下我一個人仍佇立門口。

此時此刻,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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