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老家的石墩


一個人沒有地方可去的時候,我會到廣場坐坐,或者繞城走一走。廣場上到了冬天,就很少有人再聚了。天又冷,風冷嗖嗖地,我不知道,這樣的獨坐,會得到什麼。

這讓我想起了老家門口的石墩來。在我的老家,一個叫榮光村的地方,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有一個石墩,供人閒坐,也有的地方叫坐石。人們喫完飯,總會在門口坐坐,坐石坐石,也就這麼來的。我的老家門口,也有兩塊石墩,左右各一塊,很平整,是父親年輕時候放的。那兩塊石頭,絕對是塊好料,青色,很平坦,像刀切過一樣,是父親蓋房子時挑選的最好的石頭了。

老家的石墩,永遠存留着我兒時最鮮活的記憶。鄉鄰們,在石墩上坐着,閒聊着,穿着灰布衣衫,沒有色彩,卻沸騰着,熱鬧着,有着說不完鄉音鄉事。

在老家,石墩上坐着的人,是永遠不會孤獨的,因爲不一會兒就會成爲一堆人,挨着,蹲着,站着,倚靠着樹,彷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彷彿呼出的氣都是熱的,連笑聲,都會化成炮竹,在春氣萌發的夜晚,放出漫天的煙花。

即使只剩一個人,也不會寂寞,總有人和你打招呼。手裏拎着牛皮紙的糕點,或者拎着豬肉,沉甸甸地,又熱氣騰騰地和你打招呼,姑娘女婿回來了,今兒回來的。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和你說話。你也沒有問,但她心直口快說完了。

石墩旁,指甲花,九月菊,雞冠花,土豆花連隨手載的幾棵茄子秧,都開起了小紫花,把小小的腰肢交給了風,隨着風的心意。鄰居的雞也成羣地,在石墩前,啄食被風吹散的玉米粒,鵝和鴨更是不甘落後,都在泥水溝裏嬉戲。石墩上,你一擡屁股,連你養的狗都和你搶地方,茴香綠油油地抖動着葉子,湊熱鬧,你一回身,掐一把茴香葉子,回家蒸饅頭,連饅頭都熱烈地裂開了嘴,對你笑。

二十多年前,我在老家的石墩上鋪開作業本子,寫過作業,也和兒時的玩伴在石頭上玩兒過玻璃珠子。兒時,父親也總坐在石墩上,和村裏的人兒嘮家常。父親坐在石墩上的時候,總是抽很嗆人的旱菸,眯着眼睛,任菸圈在眼前繚繞。父親坐在石墩上,有時是一個人想些事情,有時是和叔叔大爺們談事情。

記憶裏,家裏很多事情,諸如旱地改水田,房子上樑,爺爺出殯等大事,都是父親和鄰里鄉親在石墩上商量完成的。我家的事是這樣,叔叔大爺們家的事也是這樣。老一輩人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歲月裏流轉的許多滄桑回憶,都刻在了石頭裏,風吹雨打訴說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有時候,我總是被這種無言的鄉情所感動。

我父親去世的那一天,是北方春三月,杏花還未打苞,天氣很是清寒。叔叔大爺們沒有進屋,而是坐的坐,蹲的蹲,在石墩上商量着,彷彿父親還在。那一次,我胳膊肘綁着黑布條,也蹲了進去,蹲在了父輩們中間。那一刻,我沒有聽到風聲,我的眼睛裏,耳朵裏,心裏,都着了火,周身暖暖的。

我離老家已經二十多年了,前些日子,回老家辦事,走在老家的小路上,既熟悉又陌生。老家變了,土路已經變成了水泥裏,而我父親蓋過的毛坯房,又進行了翻蓋,連院圍牆和門口的石墩一併都拆除了。

我在老家的門前徘徊了良久,老家的石墩,和兒時的回憶又都浮現在眼前,讓人潤溼了眼眶,久久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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