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文小品咀華》中《李克論相》篇,說魏文侯想在兩個人中間選擇一個作宰相,拿不定主意選誰,就把李克找來,問這兩個人哪一個更適合作宰相。李克並沒有直接說哪一個人更合適,而是說了一通如何去識別
一個人,這一套識人
的方法說得真是太精彩了,今天讀來,依然感覺入木三分。
那究竟怎樣來識別
一個人呢?李克說從以下五點着眼: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爲,貧視其所不取
。仔細讀這五句話,不得不感嘆文言文的簡潔和精準。
首先要仔細分別居、富、達、窮、貧
這五種人生狀態,其次再認真區分親、與、舉、不爲、不取
這五種行爲舉措,然後綜合起來,看一個人處在什麼狀態
下采取了什麼樣的行爲舉措
,就可以精準地識別
一個人了。
居
是指平常在家
的時候,也可指一個人沒有做官
的時候。這居
時的狀態最能展現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在這種時候,看看他所親(親近、來往的人)
,就基本上可以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富
很簡單,就是有錢
的時候。在一個人富
的時候,看他所與(所結交、交好的人)
,就可以知道這個人的品性。當一個人富
起來之後,很多別有用心的人就會想方設法來巴結認識討好,這個時候結交哪些人,拒絕哪些人,就是這個人思想品質的試金石。
這裏人必要簡單比較一下親
和與
的不同,親,是親近;與,是結交。意思差不多,但側重點不同。通過所親
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興趣愛好,側重點在生活
中一些細節之處;通過所與
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思想情操,側重點在事業
上一些重大之處。
達
是發達
,重在指一個人事業有成,在古時就是指一個人當了大官,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這個時候,他大權在握,就要看他所舉(舉薦、推薦的人)
。當一個人位居高位大權在握時,會有很多阿諛奉承的勢利小人圍繞身邊,正直之士就不太容易說上話,也不願和那些小人爲伍。在這種時候,還能不能保持清醒的認識,知道哪些人是賢才
,哪些是庸才
,並且能推薦賢才
,就要看這個人的思想品質是不是堅定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是否還記得初心
。
現代漢語裏貧窮
是一個詞,指沒有錢。但在古代的語境下,窮
和貧
的意義是不一樣的,窮
是指一個人不得志,理想不能實現
;而貧
呢,則是指沒有錢
。大多數的時候,窮
和貧
是一致的,就是一個人沒有錢的時候同時也是不得志的時候,但也有的人只窮
不貧
,比如大詩人李白,他就不缺錢不貧
,但是他窮
,他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理想。陶淵明呢,他可以說是隻貧
不窮
,因爲陶淵明的理想就是躬耕田園,他辭官回家,實現了自己的這個理想,但是他沒有錢
,他經常沒錢喝酒,要靠朋友的接濟,要去賒酒喝,但是他很快樂,他是隻貧
不窮
。而大詩人杜甫就比較悲慘了,他生命的最後幾年,是既貧
又窮
,困守江邊,最終悽慘地離開了這個他深深眷顧着的世界。
說了這麼多貧
和窮
,再來看如何識人
。當一個人只窮
的時候,要看他所不爲(不做哪些事)
。王勃說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是說一個人在不得志
的時候就更要堅守自己的志向,不能苟且,不能屈從。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
,這有所不爲
有時更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質,特別是在窮
的時候。
那麼當一個貧
的時候,就要看他所不取(不隨便要哪些東西)
。因爲一個人沒有錢的時候,如果意志不夠堅定,看到什麼東西都想要,都想要拿去換錢。俗語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不義之財
無論在什麼情況之下都是要不得的。
居、富、達、窮、貧
這五個字把人生所有的狀態基本上都概括了,在這各種不同的狀態下,看一個人的表現,就可以判別一個人的品性。
寫到這兒,再回到文章開始時的那個小故事。魏文侯聽了李克的這一段話之後,就對李克說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先生您可以回家了,我需要的宰相已經確定了)
。也就是說,魏文侯用李克的那五句話衡量了一下他心中的那兩個人選,孰優孰劣,心中已經清清楚楚,不需要李克再說了。
附:《李克論相》原文
魏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教寡人曰:‘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則璜,二子何如?”
李克對曰:“臣聞之;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闕門之外,不敢當命。”
文侯曰:“先生臨事勿讓。”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爲,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趨而出,過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聞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誰爲之?”李克曰:“魏成子爲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記,臣何負於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進也;君內以鄴爲憂,臣進西門豹;君謀欲伐中山,臣進樂羊;中山既拔,無使守之,臣進先生;君之子無傅,臣進屈侯鮒。臣何以負於魏成子?”
李克曰:“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豈將比周以求大官哉!君問而置相,非成則璜,二子何如?克對曰:君不察故也。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爲,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爲相也。且子安得與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祿千鍾,什九在外,什一在內,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幹木,此三人,君皆師之;子之所進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惡得與魏成子比乎?”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對,願卒爲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