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歲月的犁耕


伏在桌子上,整理一篇篇文章,安靜,妥帖,在時間的節點上,在紋路清晰的稿紙上,此時的奮筆疾書,無異於在一塊塊麥田裏,犁地,撒種,看麥花輕揚,抽穗,灌漿。

這是一件和農人一樣有耐心的事情,遵循時節氣的指令。在季節的流轉中,每一時蔬的出場都在歲月的犁耕下,踏踏實實,不急不躁地進行。

這讓我想起,母親對土地的耕耘。

春種稻,育種。在一大口水缸中浸泡沉睡的稻種,再用麻袋盛裝,放入溫炕,等待其發芽。這一過程,足見母親的耐心,待某一平凡的晨曦,密密匝匝的粗麻紋路里,雪白的稻芽在屬於自己的天地中甦醒,打量母親清澈的眼眸時,季節的溫牀,早已爲一切美好時光,做出最早的預判。可以想像,一大片綠油油的麥面,母親站在田邊守望時的欣喜場面。

小麥的一生,澆灌了母親對土地的熱愛與執着。

稻種萌發、生根、拔節、孕穗、抽穗、開花、結實等諸多繁複過程中,母親的手也從春到秋,從未停歇。

園子裏,清明栽大蒜,栽洋蔥,母親對於時令的把控,比天氣預報還要準確。土地在春雨輪番的滋潤下,其溫潤程度可想而知。食指和大拇指的交捏注力,使種苗破土而入的力度,溫和適當。春雨迷濛,母親拈指栽種的場景,最容易讓人溼潤眼眶。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詩人眼中,白露是詩意氛圍的凝筆,而在母親眼中,白露一到,蔥籽的播撒,又成了時節的另一種勞作。

而這種勞作,對於我來說,比詩歌裏的場景更讓人動情。第二年秋季,籽粒飽滿,如穗如蕊般的大蔥花骨朵,是我在母親院中拍下的最美圖畫。從細白的小蔥,脆生生的就白米飯下口,到花骨朵摘下,製作成一罈罈醃菜,再到母親翻炒鐵勺,揚下的綠盈盈的蔥花,這一切都是土地對母親勞作的饋贈。

而這種饋贈,有着母親躬身田園的動感姿態,帶着時間的香氣,帶着對日子的滿足,帶着對土地的無比信任。當你舉箸的一瞬間,蔥薑蒜,諸多植物的口感,最終讓你感謝土地,更感謝母親,並對勞動之美以膜拜的姿態臣服。

杏花在某一個清晨,開成皚皚白雪時,落入母親眼眸裏,竟成了一種節氣的象徵。杏花一開,所有土地在農人的辛勤勞作下,全部從冬的沉睡中醒來。大豆、苞米、高粱、棉花,布穀鳥在春汽萌發的田地上空,嗅着溫潤的氣息獨唱,犁頭破開土壤播種的聲音,都成了最動聽的歌謠。

母親從未思考,土地是否會沒有收成。對於母親,土地從不會說謊,無論水分過多豐盈,還是旱季到來太早。到了秋季,母親照例會把飽滿豐盈的白菜,碩大綿密的南瓜,綠意盎然的豆角,一棵棵,一個個,一筐筐,搬進我和姐姐們的廚房。而院子裏,金黃的苞米,在高大的苞米籠子裏,擁擠着,吵鬧着,更預示着土地對母親摯愛的回答。

在時節的旅程中,在歲月的犁耕下,母親和我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耕耘。母親喜歡捧着果實,我喜歡在歲月的田地裏,留下如風拂過麥浪般的溫情。母親的一生不會離開土地,她不緊不慢,不急不躁在土地上耕耘的身影,在我沉思的筆墨下漸漸縮小,融化,最後凝成一粒飽滿的種子。

母親相信土地不會辜負她的心意,我相信種子一定會在某一天的清晨,贈予我如同母親看到雪白麥芽般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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