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錯過半生,還是不要再見了吧

文|驛路奇奇

01

那天跟他去看《第一爐香》,驀地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半生緣》,許是都是許鞍華導演的緣故,總覺得有着某種相似的味道。畢竟,都是張愛玲的原著啊,但一時又不太說得上來,就這樣疑惑着,疑惑着,就到了夢裏……

夢裏,依稀聽到有人喊我,這個我是姨媽嗎?還是曼璐?沒太聽清,只記得情節不連貫,都是斷斷續續地,我甚至沒有看清那女子的臉,只知道,那是一張略顯滄桑,不,更確切地說,是經過風塵洗禮的臉。

當我慢慢忘了這事的時候,《梅豔芳》上映了,又是一個夜晚,回去的路上,那個夢,不經意間又湧上心頭,婚紗,隔世,命運,無數個念頭盤旋在腦海上空,纏繞着我,這一次,竟然急切地要去做夢了。

於是,洗都沒洗就睡下了,就怕身上的某種氣息散失……

02

也許真的是心誠則靈吧,而且梅豔芳又是當年在《半生緣》中出現的某個任務人物,怎麼說也算時空交錯間的關聯,就這麼一揮手竟然抓到了這個人物。

是抓到了背影嗎?似乎不是,應該是某本書的插圖吧。誰讓我臨睡前瞥了一眼書架上的《張愛玲全集》呢?雖然有近一年的時間沒再碰過它們,但是畢竟是老朋友了啊,怎麼能不爛熟於心?又怎麼能不對號入座?

這次,我看清了,是《半生緣》!彼時,顧曼楨好像跟顧曼璐不像姐妹,更像是母女,畢竟,姐姐親手把妹妹給了禽獸,在舊社會跟妓女也沒什麼區別。

而且,深深覺得:這手段並不比《橘子紅了》的大太太高明多少,或者說比人家齷齪得多。畢竟,秀禾一開始就知道是要嫁給一個比自己老的男人,而且是去傳宗接代的,但曼璐毫不知情啊,而且下手的還是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姐姐……

能有什麼法子呢?好想讓時光倒流,但我知道,一切都是枉然。

不過,在夢裏,身爲曼璐的還是哭了,爲顧曼楨,也爲我自己。哭過後,我化作一滴淚,尾隨着一個從未來世界來的機器人到了現代,去某個書架上找張愛玲的畫像。

不爲別的,只想讓她活過來,回到寫我們這個故事的那一年,把妹妹的命運改改,讓她不要再跟着我了,不要再這麼苦了,就算不當我妹妹也沒關係,起碼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平平淡淡的過完她期盼中的歲月靜好。

03

張愛玲的畫像還算好找,但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問題:

①我能跟她實現無障礙的語言交流嗎?或者說技術允許我們互通有無嗎?

②她能照我說的做嗎?或者說我憑什麼說得動她呢?畢竟,在她的故事裏,一切都由她做主……

不過,來都來了,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且不論見面三分情吧。好歹我們也算她生產的“孩子”,“孩子”過的不好,總該有機會跟媽抱怨幾句吧,哪怕只是哭一哭呢。

想到這,我又壯起了膽子。從何說呢?我一直不是個腦袋靈光的人,她穿旗袍,不如就旗袍開始吧。

“愛玲,不,張瑛,你……還好嗎?”

“誰在說話,明明沒有人啊?”

“你照照鏡子,是我,我是剛剛不小心流下的那滴眼淚,還好今天有些陰沉,纔沒有那麼快乾涸……”

“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而且,你怎麼知道我的本名,很多年沒人這麼叫過我了,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別害怕,我真的是你的眼淚,但我也是你書中的人物。因此,準確地說,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是那個連我自己都恨自己的曼璐。”

“所以,你是怪我把你寫的太不美好了嗎?”

“不,我是怪你爲什麼沒有再大膽一點,讓我早早自我毀滅,不要連累我那純潔無暇的妹妹……”

“什麼?你是說你要用自己的血成全曼璐的一世幸福?”

“不,我知道我們其實都是你,是不同面的你自己,我是世故狠辣的你。是那個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光鮮體面,被人記住的你。我永遠記得你說的那句【出名要趁早】,所以,即使遍體鱗傷,我還是要維持表面的光線,讓我這個曾經的祝太太看起來幸福陽光。可是我太累了,而且我妹妹她真的太苦太苦了,你能不能對她好一點……”

04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你剛纔說的沒錯,你們都是我。可也都是女孩子們應該去汲取教訓的對象。如果我真的讓顧曼楨如願以償了,那就不是現實,而是童話了。並且,女孩子們太相信愛情,這世上的悲劇更多!”

“真的不能有挽回和轉圜嗎?給曼璐開個小小的綠燈不可以嗎?哪怕只是一瞬間?”

(沉默片刻)

“你想讓我把她帶回哪個瞬間?”

“就她和我妹夫再見面那一段。不對,我妹夫,好像就是我們加鴻才。是……那個本來應該成爲我妹夫的世鈞……”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一段是個敗筆,沒有再見,清清爽爽地懷念更好……”

“那你這還叫什麼半生緣啊……”

“他們一直沒有忘了彼此啊,見與不見又有什麼關係。這樣吧,你看看這面鏡子。這裏面有我和你相隔的這些年間,所謂重逢的那些故事,沒有一個人能回到起點。也有人,真的嫁給了所謂的愛情,但也並不是幸福的,柴米油鹽和幸福,其實,不是一回事……”

“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有,我把這一段改成他們倆擦身而過,曼楨好像感應到了世鈞那一天會來,特意寫了張字條‘我們回不去了,但我依然愛你’……”

“你是說,這樣,他們彼此還依然在對方心目中是最好的樣子,而且不知不覺沖淡了誤會,只有牽掛而不得,卻依然祝福着彼此?”

愛玲笑而不答,只是衝她揮手,曼璐則在不知不覺間被越推越遠……

05

“別走,別走,你自己還有《小團圓》呢,怎麼能不讓別人團聚一下呢?”

這樣說着,我醒了過來,手裏確實拿着那本《小團圓》,不過,我想明白了。這是本未完結的書,就像人生一樣,沒有圓滿,也就不要強求。

稍稍平復心情,我又回到現實,回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

看到身旁有愛自己的老公,又調皮卻知冷知熱的兒子,頓時覺得萬物可愛,那些瑣事和煩惱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又想到那句意味深長的相見不如懷念,自顧自地吐出一句,又或者什麼都沒說,反正那聲音只有自己能聽到:嗯,還是不要再見了吧。永遠年輕,未必熱淚盈眶,但起碼愛情裏都是純粹,沒有柴米油鹽的困擾,沒有人情世故的牽絆,何樂而不爲?”

我努力說服了自己,決定以後寫故事多向愛玲學學,灑脫一點,隨性一點。

所以,今天,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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