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的新年願望

文字家園

“我死後,就把我的骨灰送回家鄉吧。”秀娥躺在牀上緊閉雙眼,不再搭理牀榻前成羣的兒女。

孩子們面面相覷,誰也不願意接話,一時間時間靜止了,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又彷彿經歷了千年萬年那麼久遠。

“如今這年頭,誰還會體諒父母的不容易呀,父母能幫的時候,兒女只想着索取,不能幫了,兒女又想着怎樣逃避責任,人呀,哪怕是親人,也是很現實的。”三嬸子前幾天在秀娥面前嘆息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呀!三嬸子說完就去打牌了,依舊過得沒心沒肺,只有秀娥入了心,甚至爲此心情鬱結,生了病,油鹽不進。

親戚鄰居都來看望,好言好語地勸慰,可是秀娥無動於衷,彷彿是活不長了。

無奈,好心的人把電話打給了兒子。兩天後,兒女齊聚在秀娥家,一時間秀娥家裏擠滿了人,好不熱鬧,別人都羨慕秀娥有着孝順的兒女,只有秀娥一肚子苦水。

心裏有苦,該向誰吐露呢?大部分人都是在看自己的笑話,小部分人哪怕可憐自己的遭遇,除了寬慰,又能做些什麼呢?能讓自己放寬心的只有自己了吧。

秀娥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伴着清冷的夜,望着外面星星點點的亮光,偶爾兩聲狗吠,讓她回憶起了那些往事。

現如今,兒女都覺得秀娥越老越矯情了,誰會了解她真正的苦衷呢?

秀娥小的時候家裏條件很不錯,爺爺是當地的土豪,那時候就叫做“地主。”

她很小,搞不懂爲什麼,要“鬥地主呢?”,爺爺家裏的土地都是祖上傳來的,不偷不搶,爲什麼要被“批鬥?”。

那時候,禍還是及了她身上。父親爲了她的以後,就託親戚在外地給她找了個人家,這樣就不會被“地主成份”壓住了。

“孩子,在外面好好生活,不要再回來了!”這是母親給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就這樣,十二歲的她成了童養媳,每天都得勞作,偶爾還會受到白眼,沒人會真的關心愛護她。

哪怕偶爾自己生病了,那家人給自己抓藥,也不過是爲了“童養媳”的代價。

秀娥都知道的,很小的她學會了隱忍,忍受欺負、忍受不公、忍受寒冷、忍受飢餓。

她的黑白調人生出現色彩是在那年村裏安裝上了一臺電話,她通過電話給遠在千里的父母取得了聯繫。

聽到自己心心念唸的母親的聲音,她淚水噴湧而下,母親讓她回去看看,現在都不一樣了。以前讓她去外地是爲了保護她,現在讓她回來也是爲了保護她,總之都是爲了她。

是呀,父母對兒女能有什麼壞心呢?秀娥撐着這副虛弱的身子骨,給一屋子孩子們做了頓豐盛的午餐,孩子們都喫的很歡,誰會想到躺在房裏的秀娥呢?

秀娥想過回去看看父母。可是那時候孩子們很小,農活也很忙,少做一點,就喫不飽飯,拖着一大家子,自己有什麼辦法呢?

於是,她告訴父母,等過完年,孩子大點了,就回去。父母很開心,告訴她,村裏又有誰路過她那裏,給她帶去什麼東西。那時候秀娥父母家的日子已經比秀娥婆家好過很多了,父母時刻記掛着遠方窮苦的她。

她也是的。第二年過年,父母又通過電話問候她,“什麼時候回去看看呢?”母親身體已經不那麼好了,透過電話秀娥察覺到母親痛苦的呻吟。

她告訴母親,“過年一定回去!”真的,她心裏這麼想的,爲此起早熬黑,早早把一家老小的新棉衣做好了,甚至把過年的東西準備周全。這個年總是可以回去了吧。

秀娥計劃着,臘月二十五出發,臘月二十八到家,然後美美在孃家過個年。

多麼美好的新年願望呀!秀娥做事格外有勁頭,彷彿換了個人。

可惜,現實沒能如願。大兒身體不舒服,進了醫院,花了很大一筆錢,路費沒了,還得秀娥去照顧。

秀娥心裏苦呀,回個孃家怎麼這麼難,簡單的新年願望都不能實現了嗎?

或許是這個新年願望許的時間不對吧!她該捂着胸口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對着神爺燒香祝禱纔會靈驗吧。

秀娥失了神,突然想起了在孃家那些個模糊的年。那時候大年初一,家裏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會給爺爺磕頭拜新年,得到紅包。而自己因爲最小經常在奶奶懷裏,被奶奶逗弄着,都說以前的人古板,可是奶奶一點不重男輕女呢!

“娘,起來喫飯吧!”孩子們叫醒了昏睡的秀娥。

“兒呀,當真不能帶我回去看看嗎?”秀娥委屈地看着大兒子建業。

建業猶豫地看着老婆,“媽,不是我不想帶你去,只是今年說好的去丈母孃家,我不能說話不算話吧!別讓我爲難。”說完就低下了頭。

“那老二呢?”秀娥微微蹙了眉。

“娘呀,我工地上好多事呢!實在走不開呀!”說完老二建立拿着手機出去打了電話。

“香呢?”秀娥又看着三閨女。

“娘,我想帶你去,可是又沒車,家裏還有幾個孩子,走不開呀!”香跺着腳爲難地說道。

“四兒?娘可是最疼你呀!”

“我不去,我又不認識人!再說我最小,他們都不去,我去幹嘛?”老四建文坐在桌旁說道。

“你們真的都不帶我回去嗎?”秀娥推翻了桌旁飯菜。

“我在這裏待了三十幾年了,每年過年就想着回家看看,可是一直沒能實現。”

“開始,是你外婆不讓我回。後來讓了,又因爲你們,我愣是耽擱了十來年!”

“好不容易,你們大了,你們爺爺奶奶又老了,還有個沒用的爹!”說完秀娥掩面哭泣了起來。

“大哥,你真是沒良心呀!當年你身體不舒服,娘沒日沒夜照顧你,那麼多個日夜,以至於身體累垮了,連外婆的葬禮都沒回去。”

“哼,生病又不是我想的,總比你好吧,老二,當年你非得跟着娘回去,結果在車站因爲一串糖葫蘆,差點走丟了,娘爲了找你,錯過了火車,還摔傷了腿!”建業不甘示弱。

“夠了,吵什麼?你們兩個一起帶娘回去不就好了嗎,又不是沒車,坐不下。”香扯着嗓子說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話?當年要不是你任性,非得跟了二虎子,會讓娘給你帶孩子嗎?這麼多年當牛做馬照顧你們一大家子,結果有錢了,孩子大了,就把娘送回老家。要不是給你帶孩子,不得空,娘早該回老家看看了!”建文略帶怨氣地說道。

“那還不是老四沒結婚,我爲了讓娘不那麼寂寞,才讓她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香眨着眼睛說道。

“我沒結婚,還不是因爲你佔着娘,不然娘隨便做點工,我有點彩禮錢也不至於娶不到媳婦吧!”老四氣急敗壞地掏出了煙,打了幾回火機也沒着。

“都有理,都有理。走吧,都走吧!”秀娥起身推開這幾個面紅脖子粗的孩子,要不是我給你們做了一桌子飯菜,你們能有力氣吵嗎?

“不願意送我,我自己回,多少年了,爲了你們幾個?”秀娥邊說邊開始收拾東西。

“娘,你別,這麼大年紀,出點事!”孩子們有些慌了。

“走吧,都走吧!出了事,把我骨灰灑在老家的河邊,或者埋在你們外婆邊上就行了。”說完秀娥拿起包裹就要動身。

“娘,這是何苦呢?”孩子們拉扯着秀娥。

秀娥一不小心,撞在了門栓上,一時間兩眼冒花,暈了過去。

“秀娥,你回來啦,等着,娘給你做你最愛的荷包蛋。”

“秀娥,來花衣服,奶奶做給你的!”

“秀娥,剛在地裏撿的小兔子,拿去玩。”

“嗚嗚~”秀娥哭了起來,像個孩子,此刻十二點的鐘聲剛剛響起,又是新的一年,她照例給神爺上了柱香。

“神爺呀,希望你保佑我明年可以回到孃家去看看!”秀娥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麼多年來,已經習以爲常了,哪怕知道不會實現,可是有了信仰、執念,就很好了。

“娘,希望你的新年願望不會落空吧。”孩子們在門外說道。

此刻他們不敢驚動娘,在秀娥暈厥的時候,他們得知秀娥得了重症,很難走到明年了。

於是他們就約定,明年一起帶着秀娥回去看看。就當是兒女的最後一片心意了。

實際上作爲兒女,哪個不願意完成母親的新年願望呢!只是秀娥很多年沒回去了,她的“家”早已物是人非,孃家人沒了聯繫就連房子也拆遷變了樣,他們之所以不願意回去,不過是想給娘留下一份念想,這些年來,支撐秀娥走過來的不過就是那份簡單的“新年願望”了。

爹對娘不好,娘爲了他們幾個付出了很多,他們都知道的,所以面對孤寡的秀娥,他們能做的只有給娘一份簡單的“新年願望”。

只要娘有這個“新年願望”,她就會有活下去的動力,而對幾個孩子來說,有孃的地方纔是“家”呀。

他們的“新年願望”很簡單,就是要秀娥帶着“想要回到孃家的美好願望”執着地活下去,讓他們永遠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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