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的诉说


来自南非的卡伦是我在图书馆工作的同事。

她长得金发碧眼,皮肤比生活在我们这个日照强烈的南太平洋小岛上的白人同事们都要白皙许多;尽管她做事低调为人礼貌,却仿佛总是孤立在同事们的交往圈之外,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

我与卡伦的交往不深。虽然都是白人同事,可是在她那过于礼貌的态度后面,仿佛隐藏着一些与新西兰同事们不同的元素。

这些元素的成分很复杂,但是在与她不多的交往中,我却能够品出在她那安静礼貌的外表下,还有着一丝丝落寞,孤单和淡淡的悲愁。

也许是因为同是生活在这里的外国人的原因吧。

在一个在馆外的花园里共进工作午餐的午后,卡伦意外地与我谈起了她在南非的父母家人:

“他们的处境很不好,父母退休了却失去了住房,于是在公园里用木板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屋;并且随时都面临着有着暴力倾向的黑人的抢劫……”

她叹了口气,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包香烟,打着了火,接着说道:

“我的弟弟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却因没有房子住,于是与妻子和三位幼小的孩子们一起,在我父母搭建的小木板房的旁边,也搭起了个小窝棚……”

她顿了顿,尴尬而又无奈地笑了笑说:

“……他们的处境,就像新西兰人野营度假时的露宿,用柴油发电机发电,到公园的公厕里洗澡上厕所……”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那么,你是不是因南非家人的处境而移民到新西兰的呢?”

她用那一双带着悲哀的蓝眼睛静静地看了看我,在片刻之后对我说道:

“我和丈夫都是幸运的南非人。虽然我们都毕业于南非的高等学府,丈夫有着很高的学历,可是在南非时却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因为目前的南非是黑人掌握着大多数的政府机构和大公司的工作岗位,在当今的就业市场上是黑人优先的……因此,有能力的白人都纷纷离开了南非;许多无能力的白人,不但失去了工作机会,并且失去了居住的房屋……现在的南非,有相当的一部分白人是无家可归者。”

卡伦叹了口气,用手指将烟灰抖到了脚下的沙土地上。


除了南非的种族歧视,和著名的黑人领袖曼德拉以外,我其实对南非知之甚少。

不过在来到了新西兰以后,我曾在书里读到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南非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和对他们的不公待遇和羞辱。

“……黑人不许与白人一起使用同一个公共厕所……”

“被白人使用的海滩,不允许黑人进入……”

“……黑人的孩子们不许与白人子弟在一间学校里学习……”

“黑人不能享有与白人同等的就业机会……”

我听说当年新西兰橄榄球队,曾经因南非白人那一些令人发指的种族歧视行为,而拒绝与南非橄榄球队进行比赛……

“一直到1994年4月,在历经了漫长的300多年的白人种族统治后,南非迎来了历史上首次不分种族、肤色的民族大选;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黑人选民利用手中的选票,选举出了一个新的南非政府,于是,曼德拉出任南非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

以上的这一些我对南非的了解是泛泛的,可是在移民到新西兰的数年后,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像卡伦这样的南非白人移民到了我所在的省份;听当地的新西兰人说:这是因为南非变天了,黑人掌握了政权。至于在变天后南非白人所遭遇到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们的自做自受罢了。

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坐在我身边的卡伦默默地说道:

“……应该说,我们今天的遭遇,都是我们的祖先在移民统治了南非后,不公平地对待黑人的结果。我无权责怪南非黑人政府给予白人的那一些不公平政策,虽然我和丈夫,以及我们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过歧视黑人的行为。可我们的祖先所犯下的错误,只能由我们后人来偿还了,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一丝无奈的微笑爬上了她那苍白的脸颊:

“……因此,在我看到一些种族歧视的行为在这里(新西兰)同样存在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对那一些歧视别人的人说:‘当心有一天被歧视的厄运也会降临到你的身上’;所以,只有平等地对待别人,才是你自己得到别人平等对待的前提条件……只是对于我身后的那一块生活着我的家人的国度来说,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次回到那里去生活了……”

卡伦将手上的烟头丢到了花园的沙土地上,用脚尖踩灭了,站起身对我抱歉地笑了笑,转身朝着图书馆的大门口走去。

望着她那落寞的身影,我终于理解了被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些悲哀。

同是离开了故土漂洋过海的外国人,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动荡不堪的,无法回去的祖国。

我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幸运,因为无论我在海外经历过(着)什么,至少我来自一个正在朝着繁荣,富强,文明健康的道路上行走着的国家;没有种族歧视,没有分裂和争斗……有这样的祖国在我的身后坚如磐石地支撑着漂泊在海外的我,我才能够自强,自信地,在这里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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