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十八)

小唐電話打到城裏,嚴以諾也就得了消息。詫異確也詫異,但轉念就明瞭她的用意。女人他見過不少,難得這位如此執拗不馴。他奇怪自己用了“不馴”二字去形容她,這個詞很不應該用在她這樣身份的女人身上。

“陳太太是股東,她要住在廠裏是她的自由,我不在的時候你周到點就是。”在外人,“陳太太”是蔣毓如唯一合乎規矩的稱呼。

小唐應了,還要多嘴討他高興:“那自然,何況陳太太跟您交情可不一般。”嚴先生待人不壞,但嚴先生也談不上是個好人。跟着嚴以諾好幾年,也沒見過他跟哪個女人同室而眠過。哪怕是去煙花柳巷尋歡,也從不過夜。

“你只管好好做事。”電話那頭這樣說。

嚴以諾去上海簽訂單合約,三天以後纔回寧波。風塵僕僕先去廠裏盯生產進度,車間裏新掛了交貨的日程表,漂亮的蠅頭小楷。“是陳太太的建議,新招進來的工人沒什麼時間概念,她天天來催工期。”廠裏的工程師這樣說。

“相應的獎懲措施你拿一個出來。”

叮囑完要走,小唐從外頭進來,附上他耳邊:“陳太太在會計室翻賬本,您放心,要緊的東西我都叫人鎖起來了,她不會知道的。”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去洗漱一下。車子後頭有盆洋人送的花,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你給陳太太送過去。”

毓如知道這廠裏上下大半是嚴以諾的心腹,尤其賬本這東西關係重大,她坐在會計室裏,背後彷彿都是眼睛。管賬的中年人雖然沒有拒絕她的要求,但臉上分明寫着“婦人怎麼看得懂”。她從前只理過家裏的賬,雖然也託兩個孩子從上海寄書回來惡補了一陣,但也只能囫圇吞棗看個大概。一直坐到會計要下班了,她才揉揉酸脹的眼睛回來。

燕兒早做好晚飯在等,笑嘻嘻迎上來,“太太您看,嚴先生送的花,說是西洋人種的,可真好看!”

那花種在淺水晶缸裏,乍看像是水仙,但比本地年節養的水仙更肥碩,花朵也更大,而且是黃色的。大抵就是書中所謂“洋水仙”。

“嚴先生來過了?”她早聽小唐說他今天回。

“花是小唐送來的。他說嚴先生回來換了衣服就出去了,晚上約了寧波銀行的董事喫飯。”小唐交待得細緻,燕兒也照葫蘆畫瓢講給她聽。

看來上海的訂單給了他很大信心。這樣的消息當然也讓蔣毓如內心稍稍膨脹了一瞬,彷彿生意興隆指日可待。

男人談生意,少不了找女人助興。那位錢董事不知從哪裏聽說,特地找了嬰寧來作陪。酒畢各自散去,他靠在車後座不言語,嬰寧倚在他懷裏,彷彿也是醉了。小唐不敢自作主張,車子便停在路邊沒動。

“開車呀——”嬌滴滴的聲音。

小唐又回頭看一眼,聽嚴以諾說“先送嬰寧回去”後,才發動汽車。

嚴以諾從來不喜歡被別人安排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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