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遊戲 2



我的叔父坐在對面,他懷裏抱着紅色的鐵籠,小白兔在裏面喫着草。火車是墨綠色的,裏外都是,鐵軌上發出吱吱啦啦的聲音,摩擦極不均勻。周圍的其他人沒有臉,也沒有有臉的必要,他們只是充當着擁擠的背景,安靜地坐着。我盯着籠子裏的兔子看,它一直在喫草,不停地喫,憤恨地喫,雙眼通紅,發出咯吱聲。

是我燒了你家的草莓園,也是我看見你媽躺在別的男人身子底下,叔父說。我沒有理會他,還在看着兔子喫草,有一瞬間覺得兔子像只可愛的老鼠,也期待它可以啃咬籠子。

火車上油漆味很濃,窗外是綿延的荒漠,我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要去哪裏。伴隨着節奏的聲音,一度想沉睡過去,可是自己很清楚這已經是一個沉睡的夢境了,還有什麼理由再睏倦。叔父把臉湊過來,手肘撐住小方桌說,你看我長得像你爸嗎,你叫我一聲爸爸我聽聽。我還是沒有理他,你只不過是我的一個暫時無法控制的想法而已,我心想。

他不依不饒,舌頭在口腔裏打轉,看着荒漠如河流一般向後倒退。你現在也就是七歲,你可能理解不了,草莓園我是燒了,火焰很大,我在裏面跳着舞。說也奇怪,當草莓燃燒的時候會發出動聽的音樂,大概是交響樂,整個園子都是立體聲,立體聲你知道吧?你不知道,你還是個孩子,叔父說。

我才七歲,又能理解到些什麼呢。荒漠裏出現了幾隻飛魚,它們在沙子底下游動又竄出來,撲騰着翅膀再扎進沙子。我說,你看,外面有魚在飛。叔父把兔籠子放在座位上,站起來,向外看。

我還沒法解讀這一切,叔父愣在原地,突然開始脫皮,他的皮膚變得乾澀起皺,慢慢剝離,像一根久置的木樁般開裂。兔子已經喫完了所有的草,果然開始啃食鐵籠子,洞越來越大,它不肯出來,它只是在喫,根本不想逃出來吧。

當叔父完全脫皮,已經變得極爲矮小,無法透過窗口看到瓢潑的飛魚,於是他爬上小方桌,坐在上面,把臉貼在玻璃上。他的肌膚稚嫩發紅,裏面彷彿藏着什麼。兔子已經沒什麼可喫的了,它也同樣跳到小方桌上,開始啃食矮小的叔父的手指。也許他已經不是我的叔父了,就是另一個嬰兒一類的生命,在好奇地觀察荒漠飛魚。

我的目光向前向後望去時,車廂的長度會隨着變長,那些空白處會同樣填滿擁擠的人羣,這個空間彷彿就是我創造的。我坐在一列火車上,看着兔子喫掉了叔父的手和臂膀,他應該是用那隻手放的火,並且演奏着瀟灑的音樂。叔父說,你現在也就七歲,你能想些什麼呢。他說完就哭了,兔子的牙齒很鋒利,把他咬疼了。他爬到我的懷裏,我把他攬起來,覺得他像是我的孩子,我伸手爲他撫去淚水。

我不怪你燒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我也就只有七歲,我能想些什麼呢。

火車穿越了一處洞穴,車廂立刻暗了下來,只有轟鳴聲越來越大,像是從我的心底發出來的,我知道我應該恐懼,這是沒有盡頭的黑暗,而我,永遠也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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