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山魂》(54):針線引出定情物

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西屋的戰老大鼾聲住了,他聽見了鮑廷發的喊喝聲,一個鯉魚打挺跳下炕,光着膀子操斧子,來到穿堂屋,瞪圓了醒酒後佈滿紅絲的兩眼,衝着鮑廷發問:“出啥事兒啦?”

鮑廷發見他這個樣兒,本想就勢兒發火,反卻是語聲輕緩地說,說得那麼愛憐溫和:“啥事兒也沒出……屁事沒有。大夥兒歇吧,歇吧!天不早了。”

鮑廷發進了西屋。悅來嫂把鮑大嫂和冬青領到廚房旁她住的那間小偏廈裏。其餘的老少男子漢,也有進東屋的,也有進西屋的。東西兩個統屋子相繼吹了燈。不一會兒,西屋又傳出戰老大的呼嚕聲。

偏廈裏,悅來嫂睡不着,戴着燈,不知又在爲哪個木把子掌鞋;鮑大嫂也睡不着,在腿上爲悅來嫂捻麻繩兒的紉頭;她們都因鮑廷發去了一趟林業局而心不安生。冬青更睡不着,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除了惦惦着鮑廷發如何如何,還被何大順這一出揪着心;冬青怕老的上火,便把新從對過貿易公司門市部買來的四雙洋襪子拿出來擺弄,跟悅來嫂和鮑大嫂商量着上納花布襪底兒的花樣子,用以分散她們的心思——冬青說了一大串圖案名兒:桃花、牡丹、蝴蝶、蟈蟈……鮑大嫂說納啥都好,悅來嫂則樣樣搖頭,弄得冬青沒了主意。

悅來嫂笑模滋地撂下沒掌完的鞋,扭身在凳子上的銅盆裏洗了手,解下圍裙,開了牆角上的木頭箱子的鎖頭,一陣響動後,她拿出了箇舊花匣子——花匣子上金線描的雲水紋兒都褪了色,漆皮也掉了渣兒,並且還在繼續剝落,暗淡的油燈光給這舊花匣子增添着古樸和神祕色彩,裏邊裝着悅來嫂的什麼金銀細軟呢?悅來嫂把小花釐子端過了,半開着蓋兒,從裏頭抽出一張有光紙描的花樣子,帶出了個紅色的繡花兜肚角角來。

“呀,快看你嬸子的好針線!”鮑大嫂指着露出花匣子的紅兜肚角兒跟冬青說。

沒等冬青湊上前,悅來嫂趕忙把繡花紅兜肚角兒塞進花匣子,呱噠一聲,把花匣子蓋兒蓋上了。臉上莫名其妙地泛起紅暈來,說:“這不是我的針線。”

冬青說:“嬸,管誰的,讓我開開眼,也好學學。”悅來嬸不吐口,微笑着搖頭。

“你悅來嬸藏着個啥寶貝物,這麼金貴?看看都不讓。”鮑大嫂在激着悅來嫂。

悅來嫂是有主意的,怎激她,她也不再開那小花匣子,心上暗說:“這個物件雖說不是寶貝,對我卻比珍珠瑪瑙更金貴,它在暖着我的心……”嘴上卻說:“快看花樣子吧!這花樣子是我從紅兜肚上影下來的,一模一樣,用五色畫的,配啥線兒也都清楚了。”

“你悅來嬸不開面兒,咱們也就彆強求啦!”鮑大嫂佯作不高興似地說着。

“我的老姐姐,老嫂子,你可別挖我的心啦!”悅來嫂哀告着。她沒法把這東西給人看,因爲一給人看,大家就要誇針線;一誇針線,她就得說明這東西的來路;一說這東西的來路,勾起的傷情事兒就不是一件兩件。這紅兜肚啊,它是一個山東大閨女給人家戰老大的信物。

當然嘍,戰老大那會兒也不是現在這麼鬍子拉碴的,那時候是個虎彪彪愣實實的光溜小夥子。悅來嫂帶着孩子來這棒棰川尋找頭房丈夫;大雪泡天的山路上,遇到的救命恩人,就是戰老大。戰老大那會兒是正當壯年的硬漢子,他把她和她兒子從閻王爺那兒拖了回來,用懷揣好幾年的這個紅兜肚包了悅來嫂兒子的頭,護着孩子兩隻凍僵了的耳朵……

後來,戰老大幫扶她改嫁跟老管過日子,戰老大沒跟悅來嫂討回這東西,悅來嫂也沒想把這個繡花兜肚還給戰老大。又往後,悅來嫂自個兒歸結出一句不肯對別人說的話來:“我這心啊,按說是先有了這個姓戰的,後有那個姓管的。活着的、死了的,我都對不住……”就因這個,這繡花紅兜肚成了悅來嫂的心尖尖,是不能輕易給人看的。

“大娘,你快別難爲俺悅來嬸吧!”冬青成了個圓活人兒。

“還是俺這閨女通情面!”悅來嫂就高兒下驢,把花匣子收起來。

冬青把悅來嫂找出來的花樣子在燈下鋪開來,眼睛一下子直了,手掌兒合到一塊兒,嘖嘖誇着:“我的嬸,這可是亂墜的天花兒呀!當中是個丹鳳朝陽圖,好就好在鳳凰毛翎兒真像飛的,輕飄飄騰在空中;八隻鳳凰,各有各的飛勢,各有各的顏色。嘖嘖,活的一樣。喲喲,四邊上這雲子卷兒,還是倒捲簾的呢!一朵套一朵,風兒吹的似的。我的嬸,就用這雲子卷兒納襪底兒吧,正合適,又簡單,針線又密實,看着清亮好看。”

“相中了吧?咯咯!”悅來嫂感到滿足。

三個女人像男人戀酒一樣,迷醉於花樣子。暫且把一晚上出現的不痛快撂開了,撂到前房東西兩屋的大通炕上。西屋裏,除了戰老大,全都是爲了晾乾衣裳,才脫光了身子,頭朝裏躺着,沒一個睡着的。東屋裏,何貴滋啦滋啦地抽菸,他不爲兒子會不會挨兩跤擔心,倒爲何大順有了個今年不在林業局幹活的理由而高興。挨着他往炕頭這邊數,是何二順、鮑闖、小來子和鮑衝;小來子因爲雨大,沒回鐵匠爐,留在這裏湊熱鬧。

未完待續……

本小說背景爲建國初期的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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