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的快樂

平叔是村裏的泥水匠,經常在縣城裏攬活。

高中的暑假,我不能整天待在家裏。母親說,可以跟着平叔打打小工,掙個文具費也是好的。

我不怕喫苦,也喫得起苦。

跟平叔說一聲,居然答應了,肯帶我。

第一次去的工地是一棟民房,已經到了粉牆階段。平叔是匠人,負責粉,我和沙漿,運沙漿,還負責搭架。我乾的這些活沒有技術含量,有力氣,勤快,供得上就可以。

到工地,東家開水燒好,茶葉放在破爛的桌子上。看見我們過來,他會笑眯眯地說;“二位師傅早!”

平叔笑着和他打招呼,我不說話,我又不是什麼師傅。

東家此時會拿出香菸,先恭敬地遞給平叔,平叔接過,銜在嘴上,不忙着點火。那時候我已經看過周潤發的片子,覺得他和發哥比起來還是少了點瀟灑的味道。

遞給我,我會連忙用手攔住,給人家說聲謝謝,不抽菸。

主人說,我還要上班,這裏就交給你們,拜託了。

誰蓋房子都想盡善盡美,不能時時看着,只能憑工人們的手藝和良心,主人的恭敬是可以理解的。

給每人一包香菸,主人就離開。

我媽說,香菸給師傅抽,不要拿。我把香菸遞給平叔,他會笑呵呵地說:“怎麼?怕我沒煙抽。給你的,你就拿着。”他從不不會拿東家給我的香菸,雖然我總要給他。

和沙漿,第一堆沙漿,平叔會告訴我多少沙子,多少水泥,多少水,不能太稀,太稀上不了牆;不能太乾,幹了抹不動。

和沙漿得悶一會兒,這個空擋,平叔就會坐在邊上小凳上,點着香菸,先是猛吸一口,然後吞雲吐霧,慢慢享受香菸的麻醉。

茶葉已經在杯子裏起起伏伏好幾個來回了。還很燙,不能盡情喝,吸溜溜,來一口。聽到那陶醉的聲音,很想也來一口。可惜我好像就沒有喝茶喝出他那樣的境界。

他喝茶,我就給砌好的牆上衝水。按平叔的意思,牆一定要衝透,標準就是,牆上能淌下水來。這樣粉牆難度加大,但是粉的牆牢固。平叔說他乾的活兒還沒有東家不滿意的。

沙漿悶好,可以攪拌。我掄起鐵杴,上下翻飛閃展騰挪,頃刻完成,抄進泥桶。兩隻泥桶。少林寺裏和尚們打水都在練功,要兩臂伸直。我也想一邊勞動,一邊練功,像和尚們一樣。飛步上前,拎到平叔身邊。

他看看我。笑了笑。香菸已經扔掉,茶已經喝好,一手磚刀,一手抹泥刀。神情舒緩卻又透着嚴肅,就像一個胸有成竹的將軍準備出戰。

沙漿到,蹲下身,從最底層抹起,一刀一刀,紅磚瞬間穿上新衣。掉落的沙漿,泥刀撿起來,泥桶裏混一圈,繼續上牆。一桶用完,開始下一桶。

我不能呆呆地看他幹活兒,有空桶,馬上就去裝滿拎來。

開始是蹲着幹活,慢慢半蹲,再後來可以直起身子。平叔不緊不慢,神色一直平和,甚至還要哼幾句秦腔。

幹活很快樂嗎?

兩個小時,我已經跑不動了,胳膊耷拉着,不能再伸直了。平叔還是輕輕鬆鬆地幹着,唱着他的秦腔。

搭架了,平叔休息,抽菸喝茶。搭架是小工的活兒,大工不用動手。

在架上,平叔還是從蹲着開始,再是半蹲,最後才能直起身子,看着泥刀翻飛,一點一點粉好的牆,我突然有一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刀一刀怎們就能粉出那麼多?

中午喫飯把時間快到了,和的沙漿也快要用完了。平叔招呼我用泥刀把掉在地上的沙漿撿到桶裏再攪拌一下,全部用到牆上。地上乾乾淨淨。

喫飯,料用光,剛剛好。

平叔從架上下來,看着我,很滿意地說:“不錯,是把幹活的好材料。”

我已經要癱在地上了,平叔的一句肯定好像又有了力量。

喫飯,湯湯麪,饅頭。平叔喫起來哧溜哧溜,大口大口,聽着都香,一瓣大蒜,一根辣椒,看着都辣,平叔眉頭不皺,津津有味。

我可吃不出這樣的境界,

我突然就想問問平叔,幹活那麼苦,你怎麼還能唱得出來。

平叔笑着說:“什麼不苦?活是自己攬的,幹好,東家滿意,自己就高興。慢慢幹,總能幹完。力氣是幹出來的。累了,睡一覺就有。拿錢踏踏實實,爲啥覺得苦?”

平叔不善於像我們老師那樣講道理,說完,抹抹嘴,找一塊木工板,骯骯髒髒,門口一鋪,小風吹過來,抽一支香菸。

我還在磨磨蹭蹭洗碗的功夫,平叔震天的呼嚕聲已經響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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