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母親的剩飯與我的舊衣

我的母親心裏堅信一件事:只要她做的飯有剩餘,她就認爲家裏的人都喫飽了。要是那一餐飯喫光了,她會追着我們逐個問,是否沒有喫飽。我不停地給她解釋,我喫得很飽,要是再喫的話就要到嗓子眼了。這時,她纔會半信半疑地走開,然後再去問下一個人。

我不止一次給母親說,生活裏除了喫飽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並不因此生氣,反而笑着說:“喫飽飯當然是最重要的了。先要喫飽飯,纔有力氣幹活,對不對?”很多次,我們之間的談話就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有一次,我在飯桌上“批評”母親有把飯做多了。母親不好意思地笑笑,給我講起了她的童年,那個所有人都餓肚皮的年代。母親家兄弟姐妹多,她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外祖母身體單薄無法下地勞動,只能在村裏的大食堂幫竈(幫竈不算工分,只能給口飯喫)。一家八口人喫飯全憑外祖父一人掙的勞動工分,因此分到嘴邊的喫食少得可憐,全家人的肚子經常餓得咕咕叫。爲了填飽肚子,全家人喫過草根、樹皮、玉米芯子、觀音土和醋糟等等。即使這些難以下嚥的東西,當時也來自不易,酸澀醋糟還是一位親近的親戚定期買好送來的。母親一直對那家親戚念念不忘。輪到外祖母幫竈的日子,除過大舅,五個孩子輪流去找外婆,無非是想多喫一口食物。不過那個年代,食物在每個人的眼睛裏,多一口的機會並不多,很多時候只能喫一些食材的下角料,比如冬天常喫到的是切剩下的蘿蔔和胡蘿蔔頭。因爲這種東西喫得太多,四個舅舅至今不喫這兩種蔬菜。

剩飯剩菜不管是啥,母親從來不捨得倒掉,總是要變着法喫掉。爲此,我和她爭論過很多回,後來還是由着她了。她見我在這件事上不與她再計較了,做飯的時候也會刻意做少一點。哪一天要是飯菜沒剩下,我就故意逗她誇她做得飯好喫。母親一點也不上當,她說沒剩飯就說沒剩飯,還騙人說飯好喫。

母親在做飯上這一點,和我在買衣服上比較像。剛工作那一年,我給自己買了很多衣服。其實,那時候我在軍營,一週就穿兩回,說實話也沒有那個必要,但是還是愛買衣服,即使很多也顧不上穿。我是家裏的老幺,沒有哥哥,只有姐姐,所以我小時候穿的衣服,基本上是姐姐們穿舊的。我並不嫌棄衣服破舊,只是它們顏色是我童年的噩夢。

每回整理自己舊衣服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母親做的剩飯。眼前的這些舊衣服,就和母親做的剩飯一樣,我也捨不得將它們無端丟棄。

其實,我明白這是我倆的補償心理,母親和我都是用現在的豐饒去補償過去的缺失。這是生活留在我們身上的印記,要刻意擦除它們並不容易,那就隨它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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