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充分均衡》筆記

一、難道你比社會系統都聰明嗎

作者是美國加州伯克利機器智能研究院的決策理論和計算機科學家埃利澤·尤德考斯基(Eliezer Yudkowsky)。

 

 

這是一本非常“硬”的書。這不是科普,而是尤德考斯基本人提出的一個經濟學理論。而這個理論是如此重要,我相信你一旦瞭解了,就幾乎每天都會想到。

假設你手裏有些多餘的錢,你想把錢投入股票市場。但你只是一個散戶,你並沒有受過專業的金融訓練,沒有時間全職研究股市,你也沒有什麼內幕消息,你甚至對起碼的宏觀經濟數字都不瞭解,你甚至都沒仔細研讀過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

但你仍然相信有一支股票將會在短期內上漲,你認爲這支股票被低估了,所以你決定買這支股票。

那我就想問問你,你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捫心自問過:有那麼多專業的金融公司在炒股,他們有第一流的金融人才,全天都在研究股票,他們仔細研讀了市場上所有的信息,他們有超級計算機的幫助,如果股價被低估了,這些人爲什麼不知道?

畢竟,如果股價真的被低估了,那些公司早就下手了,股價就會被提上來。憑什麼有這樣明顯的賺錢機會會被你,一個業餘股民抓住?你憑什麼認爲自己的突發奇想比那麼多專業人士的辛苦研究都厲害?

這個問題並不僅限於炒股。

再比如說,你突然想到一個創業的好點子,你決定遊說風險投資公司,或者乾脆先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辦個公司大幹一場。

那我就想問問你,你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捫心自問過:現在創業的人那麼多,各個公司每時每刻都在尋找好點子,如果這個點子真的這麼好,爲什麼沒有人已經用它創辦了公司?

再進一步。有一天你上微博,看到一條消息,說國家發生了什麼什麼不合理的事情。你心裏就想,難道這幫官員都是傻子嗎?我有一個主意立即就能解決問題!所以你激情滿懷,決定寫一篇文章指點江山。

那我就想問問你,你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捫心自問過: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案,你一個圍觀羣衆都想到了,怎麼政府官員就沒想到呢?

所有這些問題,都是:“你 vs 社會系統”。

難道你比社會系統都聰明嗎?

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用到一個經濟學概念:“均衡”。使用均衡思維,我們就能夠判斷,

  • 什麼時候市場是“有效的”,那意味着你沒有什麼做大事的機會
  • 什麼時候市場對你是有機可乘的

 

二、”有效市場“和做大事的機會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在做平常的事,拿平常的回報,但每個人又都想做點大事。所謂大事,就是超出平常的預期,並且獲得超出平常的回報。

比如說,中國肯定有很多人比馬雲聰明而且比馬雲努力,那爲什麼馬雲做了如此不平常的事情,而那些和他水平相當的人只能做一些平常的事情呢?

一般分析這種問題,人們總愛說什麼要夢想啊、要努力啊之類的話,但這樣的回答都犯了一個本質錯誤。當你在說夢想和努力的時候,你是在和你自己較勁。“大事”可不是跟自己比較出來的,你得跟別人比較。

那有人說,一般人的智商是100,每天工作八個小時,而我的智商是120,我每天工作十個小時,這樣算不算超出平常呢?是,你這麼做的確可以進入更高端的行業,獲得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的工資,但你這仍然不算是做大事,因爲你的回報和你的付出、你的才能是劃等號的,你只不過是在跟你的小學同學較勁而已。

真正的大事,是你要和“市場”較勁。有才能、願意努力的人太多了,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叫做“機會”。

機會不等於隨機的運氣。這本書說的,就是到哪裏尋找機會。

0x1:個人 vs 市場

中國人,無論是初出社會的年輕人,還是久經沙場的大爺大媽,所有人似乎都覺得自己很懂房地產,尤其是中國的房地產。每個人都能對國家的政策和未來的房地產走勢評論上幾句,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

其實我們經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在某一時刻感覺自己比市場上的老手還聰明,絕大多數情況下,這只是錯覺。

其中中國的房地產從97年房改之後,發展到今天,之所以會有這種局勢,是在歷史約束條件下的複雜博弈結果,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當下的這個局面,其實已經達到了某種局部均衡態勢。

如果你認爲你發現了一個別人沒發現的機會,你其實是在質疑市場的“有效性”。 要想明白這個問題,我們需要一點微觀經濟學。

咱們舉個例子。你坐在路邊一個餐館裏喫飯,你發現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那你是否應該出去把鈔票撿起來呢? 

 

經濟學家不會出去撿的。街上那麼多人,如果真的是張鈔票,肯定早就被人撿走了!換句話說,經濟學家認爲對於鈔票而言,人來人往的街道是一個“有效市場”。在有效市場裏所有機會都會迅速被人填補,一張百元大鈔不太可能等着被你發現。

你好好體會一下這個思維方式。我說的可不是你的眼神不如街上那些行人,我說的是行人那麼”多“,他們不太可能發現不了鈔票。同樣道理,政府和房企不可能不知道百姓口中說的那些問題。

這也不是因爲我們百姓不是房地產經濟學家或者政府高官,而是因爲參與找漏洞的專家很多。如果街上冷冷清清沒有什麼行人,或者房地產是個剛剛出來的新事物,那就可能不是“有效市場”。

與其糾結於自己“有沒有資格”,不如分析這個市場的有效性。 

0x2:有效市場什麼樣

世界上最有效的市場,大概就是股市,特別是炒短線的股市。咱們想想,股票市場有這麼幾個特點,

  • 股市裏有很多很多錢,鉅額的利益吸引到無數第一流的人才來研究股票
  • 股市裏有很多很多數據,研究者能得到充分的信息
  • 正確的判斷會帶來鉅額的獎勵
  • 一旦有人作出判斷,他馬上就可以採取行動

這就意味着,任何有用的新信息,都能迅速體現在股價上。騰訊的股價到底是389元還是389.5元,這點微小的差異對大金融機構來說都是很大的利潤,他們願意下很大的功夫研究。那在這種情況下,你憑什麼認爲你一個業餘股民,居然能打敗市場呢?

那你可能說,不對啊,有很多散戶就是從股市裏賺了大錢啊。那種情況最大的可能是運氣,散戶可能偶爾賭贏了。還有一種可能是機構比較重視短期,如果你選擇長期持有某些股票,如果賭對了經濟大勢,也許也可以賺錢。

什麼叫“有效市場”呢?經濟學家的定義很簡單,那就是價格完全由供給和需求的平衡決定。凡是想買這個東西的人都能輕易買到,凡是想賣這個東西的人都能輕易賣出,這就是有效市場。 如果需要一定的“資格”才能買賣,或者出現有價無市、有市無價的情況,那就不叫有效市場。

有效市場裏,買賣雙方,都既不會感到佔了便宜,也不會感到喫虧。有效市場裏任何時候都是買賣的好時候。這是因爲,在有效市場裏,你無法真正預測一件商品未來價格的走向。

比如說,你知道騰訊公司下個月要推出一款新產品,你對這個產品很有信心,所以你判斷,到時候騰訊的股價會上漲10%。但是,且慢!

我想問問你,要開新產品發佈會的消息是公開的,你知道,市場上的機構們也都知道啊。如果騰訊股價真的會因爲這個新產品上漲10%,這些機構”現在“就會買入,他們會一直買,直到股價已經漲到10%爲止,要知道,哪怕0.1%的利潤空間也是好的啊。

之所以現在股價沒有到你預估的水平,只能說明機構們認爲這個新產品是有風險的。也許到時候新產品滿足不了市場預期,股價根本就不會上漲。

機遇和風險,你知道的所有信息,市場都”已經“知道了。有效市場裏的任何新信息,都會立即體現在價格之中。所以你無法做出更好的預測。

所以,你不應該指望在有效市場裏幹什麼大事兒。金融行業的工資確實高,如果你有才能又夠努力,你完全可以加入金融行業拿一份高工資,但這可不是說你”打敗“了市場,你只不過是被市場選擇而已。金融行業從業者並沒有獲得超出他們的努力和才華的回報,否則市場就會吸引更多人進入這個行業,沖淡他們的工資。

當然,市場的“有效性”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可能有些基金經理就是特別聰明,可能對這些人來說,市場是無效的。也正是因爲這些人的存在,才能使得市場變得更有效。但是問題就在於,市場對”你“來說,已經是非常有效了。

想要獲得超額回報,就不要選擇有效市場。那我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市場呢?“無效”市場嗎? 

0x3:房產市場是有效的嗎?

你可能沒想到,房產市場,並不是有效市場。有效市場中幾乎任何人都無法預測價格走向。而房價的走向,對很多人來說是可以預測的。

比如說,我認爲北京的房價被高估了,將來一定會下跌。這不僅僅是我的觀點,而是一大批經濟學家的共識。但問題就在於,雖然我們有正確的預測,但我們無法用這個預測獲利。

如果你有北京的房產,你的確可以利用這個預測獲利,你只要賣房就行。但你賣房子並不能讓北京房市變成有效市場,因爲我不能賣北京的房子。

如果我是一個很大的基金的經理,我判斷北京房價將要下跌,我能從中獲利嗎?答案是不能,因爲我手上並沒有北京的房子。在有效市場裏,就算我沒房子,我也可以從有房子的人手中借到房子,先把房子賣了,等到房價下跌以後再把房子買回來還給他們。可是房產市場不允許我這麼操作。

那些有知識又有錢的“外人”,就算是金融大鱷,也沒有任何辦法用知識在高估的房市中獲利,所以房產市場不是有效市場。有效市場裏任何時候買賣都是對的,而房產市場是個無效市場,那現在應不應該買房,你就得好好想想了。

好,現在我們發現了一個無效市場。可惜我們仍然無法從中獲利。

有效市場中你幹不了大事,房地產市場中你也幹不了大事,那到底什麼地方纔能幹大事呢? 

0x4:做大事的機會

這本書的作者尤德考斯基就做了件大事。尤德考斯基的妻子得了一種叫“季節性情感障礙”的病,每到冬季就會抑鬱。這個病是因爲陽光照射太少導致的,標準的治療方法是買一個醫用的燈箱,每天用燈箱照射一小時就行。

但是尤德考斯基的妻子對燈箱沒什麼反應,還是抑鬱,於是醫生又給了建議,說你們乾脆冬天就搬到南美洲去生活,那裏的光照足。於是有一年冬天尤德考斯基的妻子就去了智利,果然不抑鬱了。

可是年年冬天到智利度假可有點貴啊。尤德考斯基就想,燈箱不行,去智利就行,那是不是因爲燈箱的光照不夠強呢?那我能不能加大光照的劑量呢?

但尤德考斯基沒有立即採取行動。他想到,如果加大劑量管用,那醫生爲什麼不知道呢?難道就沒有人做過相關的研究嗎?他上 Google 搜索相關研究,沒有結果。他還花6美元買了一本專門講季節性情感障礙的書,書中也沒提到加大光照劑量的療法。

尤德考斯基索性還是行動了。他花600美元買了130個 LED 燈,把臥室裏到處佈滿了燈,每天早上用強光照射妻子,結果居然真的治好了妻子的病。

這件事很值得思考。那麼多人研究醫學,這麼簡單的一個解決方案,爲什麼沒有人做過呢?

到底是什麼樣的系統,有這樣的空子可鑽呢?

 

二、壞系統的邏輯

世界上有些事兒明顯不對,但是它就是能繼續存在。

有些新生兒會得一種叫做“短腸綜合徵”的病,消化系統太弱,必須用靜脈注射補充腸外營養。美國的腸外營養製劑中,是用大豆油來提供脂肪。但是有研究表明,大豆油會傷害新生兒的大腦和肝。結果用這個製劑補充營養等於飲鴆止渴,美國患有短腸綜合徵的嬰兒到4歲時候的死亡率,高達30%。

所幸的是有科學家臨牀實驗發現,如果用魚油來配製的腸外營養製劑,就可以把死亡率降到9%。那就趕緊都改成用魚油唄?

但美國食品藥物監督局(FDA)並沒有批准用魚油的製劑。FDA 不批准,魚油製劑在美國就是非法的。從1961年到現在,無數嬰兒因此死亡,但是 FDA,它就是不批准。

正常人聽說這個國家的政府居然這麼辦事,一定會問一個基本問題:爲什麼,沒有人,造反?

0x1:“低垂的果實”

這本書的主題是個人如何打敗社會系統。上一章我們重點講了“有效市場”這個概念,我們知道個人要想打敗一個有效市場實在是太難了。那機會在哪呢?一個思路是尋找那些正在高速發展中的新興市場,這種市場裏的機會還沒有來得及被佔滿。但新興市場稍縱即逝,你得先有積累纔可能抓住機會,而更可能的情況是等你在一個領域積累好了風口也過去了。

尤德考斯基更關心的是, 我們“平時”能不能就抓住一些機會。

比如說,也許社會上有一些看起來非常成熟的系統,因爲這個系統有內在的缺陷,導致它會遺漏一些“低垂的果實”,一些明明很輕易就能解決的問題,它就是沒給解決。這些低垂的果實,就是我們的機會。

美國醫療系統,大概是世界上尚在運行的最不合理的系統。尤德考斯基用 LED 燈給妻子治病,也許就抓住了一個系統漏洞。一個美國家長如果拒絕 FDA 指定的腸外營養製劑,他就是抓住了系統漏洞。

社會主流告訴他們應該“那麼”做,但他們非得“這麼”做,而這麼做的結果是得到了超出系統預期的利益。

那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應該相信社會系統隨波逐流,什麼時候應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呢?這纔是最根本的問題。想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得從原理上認識,爲什麼明明是個壞系統,還能長期存在。

爲此我們需要了解一個重要概念。 

0x2:均衡

咱們先說個真實的例子。新浪微博可能是爲了盈利,搞了些讓用戶非常反感的做法。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又有技術又有資金,你能不能做一個更好的微博,比如說叫“後浪微博”,去幹掉新浪微博呢?

這種事兒,就是能做也不應該做的事兒。簡單起見我們姑且把微博用戶分爲兩種人,一種叫“大V”,一種叫“讀者”。大V發微博,讀者看微博。

好,現在有個各方面條件都更好的後浪微博。如果大V和讀者一起轉移到後浪微博,那當然是皆大歡喜。問題就在於,誰先轉移呢?讀者不會先去的,因爲那裏沒有大V。大V也不會先去的,因爲那裏沒有讀者。

你看出來沒有,推出一個新的微博系統,和推出一個新的電視機品牌,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比如現在大家都在買一個品牌的電視機,你搞了一個新的品牌,你要想吸引我買你的品牌,你只要說服我就行了。我覺得新的好,我自己就可以採取行動。

而微博的局面則是我單方面採取行動沒有意義。必須別人也動了,我動纔有意義。這種任何人都無法單方面採取行動做出改變的局面,就叫做“均衡”。

之所以用這個詞,是因爲這是多方共同達成的局面,各種勢力取得了平衡,

如果你瞭解博弈論,你可能聽說過“納什均衡”。

均衡,是非常穩定的局面。有這樣的局面新浪微博根本就不擔心什麼競爭對手,不搞一些不受歡迎的小動作簡直就是跟錢過不去。

說到這裏,請注意,我們說的都是系統的內在邏輯如何如何,可不是系統的參與者如何如何。新浪微博用戶並不比電視機用戶愚蠢,新浪微博也並不比電視機品牌壞,僅僅是因爲這兩個系統的內在邏輯不同,而導致了不同的局面。

前面說的“有效市場”,是一個均衡局面,而且是個好的均衡局面。而有些局面看起來很不好,可是它是均衡的,所以它就能長期存在。

同樣的道理,在職場工作中也非常常見。你身處一家公司中,看到了一些不好的組織行爲,你想發聲制止、甚至主動改變自己的做事方式,即所謂”做正確的事“,但是你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組織陷入了一種”路徑鎖死“的均衡局面。你作爲單方面的個體,很難通過單方面的改變,扭轉整個組織的均衡態勢。你,無功而返...

有了均衡這個概念,我們就可以分析一下爲什麼美國醫療系統會放着低垂的果實不摘。 

0x3:兩因素市場

爲什麼 FDA 不禁止使用大豆油配置的腸外營養製劑,批准使用魚油配置的製劑呢?一個重要理由,是相關的研究做得還不夠“徹底”。是,現在有研究證明大豆油對新生兒有毒,可是那項研究中只有47個受試者,而想讓 FDA 改變主意,按照規定,你得有“大規模可重複研究”纔行。FDA 的決策者家裏並沒有孩子得病,他們更關心的是照章辦事,而不是風險。

那爲什麼沒有人搞這個重複研究呢?爲什麼沒有人研究尤德考斯基給他妻子治病的那個療法呢?這就涉及到現代科研體制的問題。

用尤德考斯基的話說,科研體制,是個“兩因素市場(two-factor market)”。

想要開展一項科研,必須滿足兩個因素纔行。

  • 第一,得有科學家願意做這個科研。
  • 第二,科學家幹活不能白乾,還得有“贊助人”願意資助這個科研。

表面上看,搞科研的目的肯定是爲了造福人類。但實際上,科學家也好,贊助人也好,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別的東西。

科學家選擇科研課題,首要目標是論文要能被人引用。現代學術評價體系是非常量化的,誰被引用的次數多,誰造成的影響就大,誰就有更好的學術地位。

那贊助人是不是最關注造福人類呢?也不是。贊助人包括各個大學、學術機構和科研經費的發放者,他們最在乎的東西,是聲望。我給你一筆錢搞研究,你寫一篇很厲害的論文,讓我們機構和基金的名字出現在第一流的期刊上,那我就覺得這個錢花的值。如果我錢花了你什麼新聞都沒製造出來,那我的政績在哪裏?

這兩個因素一起起作用,那麼現代科研體制的價值觀就是求“新”。哪個項目能取得新突破,哪個項目就能帶來更高的引用率,哪個項目就能發表在更好的期刊上,哪個項目就會有科學家願意做,有贊助人願意支持。

爲什麼美國科研系統非常關注一些特別罕見的病,而對普通大衆的一般疾病的新療法、便宜的解決方案,都不怎麼關注,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我們再想想“驗證使用大豆油配置的腸外營養製劑對嬰兒有害”這個項目。首先它沒有提出新思想,別人幾十年以前就已經做了相關的研究,你再做一遍也只是重複了別人的結果而已,這樣的研究不會有很多人引用,這個工作誰做呢?其次,大規模實驗需要很多很多科研經費,這個錢誰出呢?

如果科研體制是個單因素市場,你只要能找到一位不顧個人名望得失,願意無私奉獻的科學家就能解決問題。或者你能找到一個特別關注人命的基金也行。可是科研體制是個兩因素市場,你必須同時找到一個無私的科學家和一個無私的基金,這可就太難了。正因爲這樣,科研體制是一個均衡系統。

驗證腸外營養製劑的毒性只是一個簡單的研究,能救那麼多孩子的命,這顯然是個“低垂的果實”。可是堂堂的現代科研體制,居然就沒有能力摘取這個低垂果實,所以它是個“不充分”的系統。

不充分,又是均衡的,這就是這本書的書名《不充分均衡》的來歷。

從外部看來,不充分均衡系統都是壞系統,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留着不解決,實在太腐敗、太愚蠢了!可是從內部來看,系統的每個參與者都在按照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做事。他們都非常理性,沒有人是愚蠢的!

兩因素系統,在很多所謂的大公司內部也普遍存在,我們知道,一個公司在擴大到一定規模後(往往是超過1w人),企業內部的組織架構和層次就會變得十分複雜,甚至成爲了某種小社會。

在這樣的組織內部,你想要推動某項創新,開展某個課題,必須滿足兩個因素纔行。

  • 第一,得有其他團隊(產品、技術、設計、甚至你的領導)願意支持這個項目。
  • 第二,其他團隊的參與者活不能白乾,還得有“評價者”認可這個項目的價值,而這個評價者是誰呢?可能你聽到的很多說法是”客戶“,但實際情況是,大多數情況下這個評價者是”公司的高層領導“。

這兩個因素就形成了一種不充分均衡,在這種組織裏,每個參與者都會很理性,大家都選擇讓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情,也就是”風險低、創新小“的項目。所以到了年底彙報績效的時候,每個人的績效似乎都”很好“,但是從整體上看,整個組織的績效就不太好了。組織的產出越來越趨於平庸化。

不充分均衡,也是均衡。所以如果你不是政治強人或者億萬富翁,你無法改革這樣的系統,其實就算你是政治強人或者億萬富翁你也很難改革。但是作爲個人,你可以從這樣的系統中給自己謀取一點超出市場預期的利益。

正因爲有大量不充分均衡系統存在,這個世界才留下了各種低垂的果實,纔給了我們機會。

所以,下次再有一個不尋常想法的時候,不要用“我不是專家,我想的能對嗎?”這個問題自我打擊。你要問的正確問題是,

  • 第一,這個市場是有效市場嗎? 如果是有效市場,那就放棄。
  • 第二,這是一個不充分均衡嗎?

如果是不充分均衡,那專家就不足懼,專家想要的跟你想要的東西的不在一個維度,他們並不在乎某些低垂的果實。

美國每年死於醫療事故的人數比死於車禍的人數都多。就在不久之前,僅僅因爲醫生不愛洗手,每年就能殺死成千上萬的病人。什麼都聽醫生的、跟着體制走,真有可能掉溝裏。有時候你就是得自己主動行動。

如果我是短腸綜合徵嬰兒的家長,我會自己瞭解到有那樣的研究,我會了解到,歐洲生產的一種腸外營養製劑用的不是大豆油而是魚油,我會給孩子用歐洲的製劑,我不在乎 FDA 說我違法不違法。如果我知道有些內容被新浪微博漏掉但是別的地方有,我會一邊用着新浪微博,一邊去別的地方尋找低垂的果實。 

 

三、大學教育和吹捧文化的共同原理

上一章我們講了一個關鍵概念,叫“兩因素系統”。這種系統非常穩定,但可能是不充分的均衡,會留下低垂的果實,給我們提供機會。這一章,我想把這個知識用到兩個實際的例子上去。

  • 一個是我們爲什麼要上大學
  • 一個是有些人爲什麼要吹捧領導。

有個新聞很有意思。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內閣會議上,副總統彭斯,在3分鐘內,對特朗普進行了14次吹捧。而且彭斯用的還是第二人稱:“在你的領導下,取得了如何如何的成就……”

美國人的確喜歡當面誇獎人,但一般都是上級誇下級,像彭斯以這種規模對領導的吹捧,是極其罕見的,連咱們中國人都感到肉麻。美國媒體根本看不下去了,CNN的新聞標題是《彭斯把吹捧提升到了新高度》、《彭斯對特朗普說我愛你》。 

堂堂副總統何以至此呢?咱們先從“上大學”這件事講起。

0x1:上大學有用嗎?

喬治·梅森大學經濟學教授布萊恩·卡普蘭(Bryan Caplan)最近出了本新書,叫《對教育的指控》( The Case Against Education )。大西洋月刊雜誌刊登了這本書的節選,這裏我把卡普蘭的觀點給你大致說說。

卡普蘭的觀點是,對個人來說,上大學或許很有用,但是對國家來說,大學正在浪費資源。

這個觀點可不是卡普蘭突發奇想,這是相當一部分經濟學家共同的看法。

卡普蘭列舉了幾個關鍵事實,有些你知道,有些你可能不知道。

  • 第一,大學教育非常貴。現在美國私立大學一年的學費加上生活費,等於一箇中等家庭的全部收入。這還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你還把四年寶貴的青春花在了大學裏,在此期間你一分錢沒掙到,不爲社會創造任何價值。
  • 第二,大學其實並不能讓人學會很多東西。你是上了很多門課程,但是如果畢業以後不直接使用那些知識,你很快就會把它們全忘掉。

那你可能說,不對啊,具體的知識並不重要,大學真正教給我們的就是忘掉了具體知識之後剩下的東西!比如說科學的思維方式。但你這可能是一廂情願。

現代人需要懂一點統計知識才能理解一些新聞事件,統計的觀念很重要吧?有人測試表明,心理系的大學生經過四年學習,統計觀念確實增強了,因爲他們始終在運用這些知識,而化學系的學生也上了概率統計課,可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在真實世界使用統計觀念。

卡普蘭教經濟學,他測試了40個經濟系大學生,結果是四年下來,真正掌握了經濟學思維方法的,只有4個。

有人測試了大四學生的基本邏輯推理能力,發現和大一新生水平一樣。

這些結果讓人非常無語,等於說大學四年白上了。那爲啥還要上大學呢?這是因爲,

  • 第三,大學真的很有用。大學的用處並不體現在知識上,而是體現在工資上。大學畢業生的入行平均工資,比高中畢業生高73%,而且這個差距還在不斷增大。

但是請注意,這個作用只是針對個人的。

  • 第四,對個人來說,每多受一年教育,你的收入會提高8%-11%,但對於整個國家來說,國民平均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年,國民的平均收入只會增加1%-3%。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說白了,就是如果全國所有人都上大學,大家的收入並不會因此提高多少,但是如果你”比別人“多上了大學,你的收入會有明顯提高。

比如說,有人統計了美國的500個工作崗位,從1970年代到1990年代這20年間,這些工作崗位的入行平均受教育程度提高了1.2年,可是這些崗位的工作內容基本沒變。同樣的工作,過去高中生都能幹,爲啥現在非得用大學生?

在經濟學家看來,上大學的真正目的,是發出一個信號。 

0x2:信號系統

“信號”,是個很重要的經濟學思想。信號解決了信息不對稱的問題。

《不充分均衡》這本書中有個比方。比如現在有人建了一個魔法塔。進入這個魔法塔對你沒有什麼直接的好處,而且一旦進去,你必須待滿四年才能出來。但是這個魔法塔真有魔法:它會識別人,只有智商超過100、而且擁有一定意志品質的人才能進去。

那你願意進去消耗四年時間嗎?先彆着急決定。先想想這個問題:如果你是個僱主,你會怎麼看待魔法塔。

僱主會優先僱傭從魔法塔裏出來的人。因爲這些人證明了自己的智商和意志品質。那些沒進入過魔法塔的人也許也有高智商和意志品質,但是他們無法向僱主證明這一點。

進入魔法塔,你就發出了一個明確的高智商和優良意志品質的信號。有這個信號的人越多,沒有這個信號的人就越不利。

這個魔法塔就是一個兩因素系統:僱員需要發出信號,僱主需要接收信號。這個系統會非常穩定,以至於哪怕有人在魔法塔門口收錢,還是會有人搶着要進。隨着想進入魔法塔的人越來越多,魔法塔還會提高准入要求,比如智商要超過120、還得有一項文體特長才行。

這個魔法塔,當然就是大學系統。大學系統一旦建立了聲望,你說我再搞個別的系統與之競爭,那都是幾乎不可能的,因爲最先去新系統的肯定是那些智商不到120的人,結果就是不進大學就等於承認自己的智商不到120。

這就是信號的作用。哪怕上大學什麼都學不到、哪怕上大學又花錢又花時間,只要大學能提供這個明確信號,人們就必須得想方設法上大學。如果別人都上大學了,你就更得上大學,這也是爲什麼各種工作的學歷要求水漲船高。

寧可做一些對自己不利的事兒,也要發出信號,這個現象在自然界和生活中都普遍存在。 

  • 有些雄性鳥類有非常漂亮的尾巴,其實這個尾巴太大了已經影響到了它們的靈活性和生存,那爲什麼還要這個尾巴呢?因爲尾巴是一個信號,能夠向雌鳥宣告自己的身體強壯,能負擔得起這個累贅。
  • 爲什麼有人喝酒要喝到自殘的水平?這也是證明身體好的信號。
  • 穿戴奢侈品,更是發信號。 
  • 做生意的人需要豪車充門面,這不是非理性,這是在發出信號。
  • 每年到年底,二手車買賣市場就會非常火爆,很多在大城市打工的小鎮青年會盡自己的最大能力去負擔一輛好車,爲的是回到自己的小鎮和村裏,引來別人羨慕和稱讚的目光。這也是在發出信號。

“對自己不利”恰恰是高水平信號的特徵。發信號的代價越大,這個信號才越可信。

有了這個信號理論,我們就能理解爲什麼彭斯要吹捧特朗普了。 

0x3:吹捧領導的藝術

咱們先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要拍領導馬屁的話,你說是私下拍好,還是公開拍好呢?

很多人以爲吹捧是對領導的一個“情感服務”,是領導本人愛聽好聽的話,那似乎是私下的吹捧比較好,好話他也聽到了,大家形象還都不受影響。

可是我們想想,領導應該都是比較理性的人,他很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情感服務。但是領導需要你的忠誠。

想要發出一個明確的忠誠信號,應該公開吹捧。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對領導的態度是這樣吹捧,那你下次如果反對領導,不就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了嗎?更進一步,如果能吹捧到肉麻、甚至有點喪失人格的程度,你就付出了一個很大的代價,那麼這個信號就更加可信。

彭斯爲什麼要如此肉麻地公開吹捧特朗普呢?這裏面有個新聞背景。我們知道,去年大選前一個月,特朗普曾經被爆出了多年前侮辱女性的言論,當時是他競選過程中的一個最大的危機。就在今年12月初,有媒體爆料,那次危機的時候,彭斯一度跟共和黨高層接觸,曾經設想過搞政變取代特朗普,自己去競選總統!而這個月的同一期大西洋月刊上,更是有一篇長文,說現在上帝給彭斯準備了一個角色,就看彭斯怎麼表現了。

在這種情況下,彭斯急需讓特朗普對自己放心。那彭斯怎麼表明心跡呢?私下說作用不大,所以彭斯選擇了在電視臺記者在場的情況下一次厚顏無恥的吹捧。這件事兒一做就等於說彭斯很難政變自己當總統了,媒體都看不起他。

彭斯用自殘式的吹捧發出了忠誠的信號,想必能收穫領導的信任。

那如果別的官員也都學彭斯發這樣的信號,領導人也像僱用大學生一樣只用發了信號的人,整個官場就會形成吹捧文化,那就非常不好看了。

那爲什麼不是所有官場都有這種吹捧文化呢?因爲像彭斯這樣對領導的地位構成直接威脅的情況並不多,在大多數國家的歷史的大多數時期,大多數官員無須發這麼強的信號。他們無須證明。

無須證明,這就是摘取信號系統低垂果實的關鍵。 

0x4:無須證明的人

大學系統也好,吹捧系統也好,最重要的作用機制都是發信號。發信號的代價越高,信號就越強。而發信號的目的,都是爲了證明自己,或者是證明自己的能力,或者是證明自己的忠誠。

那如果有人無須證明這些,他應該怎麼做呢?

比如說,如果你根本就不想給別人打工,你想要自己創業,或者你家就有個企業等着你去,或者有公司已經看中了你的才能,那你還應該上大學嗎?如果你不瞭解大學這個魔法塔的真實情況,你看到聰明人都去上大學,就以爲大學必定是個極好的東西,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去上大學,你就是被系統給忽悠了。

比爾·蓋茨和扎克伯格都是從哈佛大學退學的。喬布斯從一開始就質疑上大學的意義,他跑去旁聽了幾門課,而對文憑不屑一顧。他們有比上大學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們認爲自己無須證明。

同樣道理,如果一個人已經得到了上級領導的信任,他就沒有必要再公開吹捧領導了,因爲他無須證明。事實上歷史上出現大規模的吹捧文化往往是信任危機的結果。

所有不充分均衡系統都有低垂的果實,但並不是所有低垂的果實都是”你“的機會。當同學都去上大學,同事都在吹捧領導的時候,如果你無須證明,你就沒有必要隨波逐流,你就戰勝了那個系統。 

 

四、怎樣用知識和世界相處

蘇格拉底有一句名言:“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我每次聽到這句話,都感到非常荒唐。

蘇格拉底是聖人,但是聖人的話也是有具體背景的,不能直接當雞湯喝。你怎麼可能唯一知道的就是一無所知呢?如果你一無所知,那要你有何用呢?

比如現在有個事兒,大家正在議論該怎麼辦,看老王過來了,說老王你有什麼意見?老王如果高調地來一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那就等於宣告了兩點。

  • 第一,這事兒你們別指望我,我不負這個責任。
  • 第二,如果現在誰說他有主意,我這個高姿態就是告訴你們:有主意的人傲慢無知,連蘇格拉底都說他一無所知,你居然敢說你知道?

我覺得我們學習知識和哲學,千萬別學成老王這個樣子。

我們學習知識,就是爲了關鍵時刻敢於爲自己甚至爲別人負責任,我們就是要在關鍵時刻決定該怎麼辦。

尤德考斯基的《不充分均衡》這本書的最主要思想就是“不充分均衡”這個概念,咱們其實已經說明白了。這章要探討的,是作爲個人,應該怎麼處理好知識和社會的關係。

這本書全部的意義,就是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漏洞,哪怕你不是專家,你也不應該全聽專家的。 

0x1:醫生到底行不行?

我想請你回憶一個自己找醫生看病的經歷。從道理上講,醫生都經過專業的訓練,而我們並不懂醫學,所以我們如果有病就應該把性命交給醫生,醫生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對吧?但這件事兒並沒有這麼簡單。

尤德考斯基講了一個他的經歷。他一度受到頭皮屑過多的困擾,去醫院看了皮膚科,醫生告訴他這是溼疹,給他開了藥。尤德考斯基回去用了藥,結果根本不好使。尤德考斯基也很相信醫生,心想既然醫生給的藥無效,也許這個病就是沒法治的,那也就算了,頭皮屑多點就多點吧。

後來尤德考斯基爲了減肥,嘗試了所謂“生酮飲食”,結果發現頭皮屑突然暴增!這回他沒去醫院,自己先上網 Google 了一番,他居然找到一些文獻,說這個症狀表明頭皮屑是真菌引起的。這種真菌愛喫生酮,所以生酮飲食會讓真菌的大量繁殖,所以頭皮屑纔會大量增加。

那如何才能殺死這種真菌呢?還是互聯網告訴尤德考斯基,只要用含唑的洗髮水洗頭就行。尤德考斯基進一步瞭解到,美國生產的所有含唑洗髮水的唑濃度都只有1%,而有研究表明,如果用濃度是2%的洗髮水,效果能提高一個數量級。他又搜索到,泰國的一種洗髮水的唑濃度就是2%。

於是尤德考斯基買了泰國洗髮水,根本沒跟醫生交流,自己就治好了自己的頭皮屑。

那從這件事兒上,我們能得出一個什麼結論呢?

有時候醫生能表現出極高的專業素質,有時候醫生的表現還不如自己上網搜索。現代醫療體系,顯然是有漏洞的。 

0x2:醫療是個無效市場

尤德考斯基認爲,醫療體系不但不是個有效市場,它甚至都不是個市場。

如果醫療服務是市場化的,那最根本的一條,就是我們得知道一個“性能價格比”,最起碼我得知道一個醫院的性能和價格。

  • 但是第一,醫院並不公佈它對各種疾病的治癒率。
  • 第二,醫院甚至都不公佈它治療各種疾病的價目表。我們病了就找一家離家近、看上去“比較好”的醫院,你根本就談不上研究性價比。

如果你覺得這很正常,尤德考斯基舉了一個例子。美國麻醉醫師協會曾經是不統計行醫結果的,後來他們決定對每個麻醉師的記錄做個統計,然後還建立了行業標準,結果麻醉事故的死亡率立即就降低了100倍!

性能和價格都不公開,醫院就沒有提高醫術和降低成本的強烈願望。

不論治療結果如何,醫院該收的錢是一樣的。當然你不能因此就說醫生都唯利是圖不好好治病,我們相信醫生確實有救死扶傷的奉獻精神。但是我們也應該知道,在這個制度下,有時候醫生最關心的可能不是把你的病治好,而是確保自己不犯錯誤。如果照章辦事就能獲得穩定收入,他就沒必要努力鑽研醫術。

網上的信息是越來越全面,而對一些不常見的病,醫生們卻不見得了解。所以像尤德考斯基那樣有什麼重大醫療問題自己會 Google 一下,這個功夫就很有必要了。 

0x3:正確的知識策略

尤德考斯基提供了幾個使用知識的建議。在我看來,這些建議最關鍵的一個出發點,是你必須把“相信知識”和“相信專家”區分開來。

相信知識不等於相信專家,不信任專家也不等於不信任知識。放着現代醫學不信,說我非得自己弄些民間偏方治病,這是不信任知識。放棄自己的判斷,說我什麼都不懂乾脆全聽醫生的,這是迷信專家。

知識,是我們跟這個世界打交道最好的武器。如果知識有漏洞,那我們一點辦法沒有,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但如果是專家有知識漏洞,我們是可以做些事情的。

具體說來,用知識和世界打交道,你能做的事情有三種。

第一種,是你作爲一個主流人物,在主流市場中,做出重要的知識貢獻。

比如你作爲一個醫學家發明一個新療法,這個療法能讓所有相關的病人都用得上。這種貢獻是你爲人類文明創造了新知識。

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你一生之中大概可以指望0到2次這樣的機會,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機會。

但是不創造新知識,可不等於你就得放棄主動使用知識的權利。

第二種,是你根據自身的情況,綜合現有知識,給”自己“定製一個解決方案。

比如尤德考斯基給自己治療頭皮屑就是這樣。他運用網上公開的知識,自己制定治療方案,把病治好了。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機會呢?因爲大部分知識針對的都是一般情況。本來每個人都是特殊的,對不同病人應該使用不同的療法和不同的劑量,但醫生每天面對大量的病人不可能專門給你太多的關注!醫生在乎的是程序正確,他會採用最常用、最保守的治療方法,而這種方法並不一定適合你。

我再舉個例子,教育也是這樣。一個班有幾十個學生,老師講課應該講給誰聽?最標準的辦法肯定是按照班裏中等水平、甚至是比中等略低一點的學生水平制定教學進度。那如果有個學生學得快,她應該信奉老師的專家意見呢,還是應該按照自己的節奏走?

你管不了別人,但是你可以管自己。當然,自我定製對人的要求仍然非常高,你需要具備很強的綜合調研能力。不過在互聯網時代,取得專業知識是越來越容易了。

不論如何,尤德考斯基認爲,像這種事情,你可以指望每年都做一次。

第三種情況,是你能不能在互相矛盾的專家意見之中,選擇一個你認爲值得相信的意見。

比如說,日本經濟過去一二十年停滯不前,很多人說這是日本的社會結構問題:老齡化社會,企業沒活力,年輕人沒奔頭,經濟不行是註定的。但也有些專家認爲其實沒有那麼深刻的原因,原因很簡單:是日本中央銀行的錯誤貨幣政策!這一派專家說,只要日本央行多印一些錢,日本經濟完全可以起來。

那你信誰的呢?像這樣的情況,你再說我水平低,我就信專家的,這種態度就完全沒有可操作性了,現在是專家都不信專家的。

會看球的人不一定非得會踢球。如果你對各路專家的立場、風格、利益所在和門戶偏見有個基本瞭解,如果你能認識到日本央行領導人面臨的利益格局,你完全可以對這個問題做出自己的判斷。

當然,你仍然”不是“專家,你的觀點並不是你自己原創的,但是知道採信哪個專家,這也是你主動運用了知識。

尤德考斯基認爲,像這樣的判斷,你可以經常有。

以我之見,這一切的一切的根本,就是你到底敢不敢”運用“知識。

  • 通過考試發射一個信號,那不叫有知識。
  • 高談闊論裝點門面,那不叫有知識。
  • 拿知識武器在辯論中壓倒對方,那不叫有知識。

一切不牽扯利益得失的知識,都只不過是智力遊戲。

只有當局勢不明朗,沒有人告訴你該怎麼辦,錯誤的判斷會導致不良後果的時候,你因爲有知識而敢於拿一個主意,這纔算是真有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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