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鐵
我不叫老四
我也有名字。具有鐵的韌性
種在黃土裏的命，比鐵還要硬
風雨飄搖時，我也會生鏽
但沒有眼淚
沒人會在意，一個路人爬滿顴骨的鏽跡
人們並不需要我，他們只需要我的驢
不必難過。很多人
活着都不如驢
（二）桂英
在人間行走，我的身體始終潮溼
花牆子村掛着響亮的嘲笑
比北風凌厲，比冰霜刺骨
能把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摧毀
就像劈開一段枯瘦的柴禾
有人生在雲端，就有人住在深淵
生而平等。是菩薩的謊言
懸崖上相繼滾落的苦難
正壓住我的喉嚨
教一整個冬天失語
而我的頭顱一低再低
低到不能更低了
它折回胸腔，用微弱的呼吸
延續一顆心臟的微溫
羣山低伏。
我和人羣之間
隔着一條怎麼也擰不幹的河
（三）血祭
賒欠了世人的，被百姓用血和汗供奉着
他們祭出麥子，祭出膝蓋
祭出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
用他的血，給他續命
麥垛裏藏有壞人不曾說出的真相——
一個好人殺傷自己的武器
是他的善良
而那些仿若無辜的從犯，坐在汩汩流淌的血河裏
安然地看着戲，嘮着嗑
從倒地的稻草人身上抽出一根草
點起一袋新的旱菸
（四）小麥花
是誰隨手撒下的種子
我們是跌落在麥田外的兩棵
當風吹起麥浪
手握。無從安放的嫩綠
從未開花，不能結果，像無法返青的麥子
含着咽不下的苦
在寸草不生的荒漠，在簡陋的昏暗裏
撿拾起對方，小心翼翼地
像撿起另一個自己
和泥，做土胚，砌牆
修建一座城堡，安置失巢的燕子和
我們細小的甜
在手臂上印一朵花
讓麥芒刺透
這一生的荒涼和凋敝
倘若小麥印花有記憶
下輩子，就做兩隻草編的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