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家的老房子

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夏天還沒過完,小七就尋思着把老房子翻蓋的事兒。青苔遮蓋了外牆的白灰,如一個老人面部的斑,滄桑得肆無忌憚。屋檐的瓦片早被風磨光了棱角,在陽光裏已透不出光鮮來。小七擡頭盯着棚頂塌下來的橫樑,臉堆起了幾道褶子,再不弄,恐怕回來連個念想都沒了。

算下來老房子也有九十高壽了吧,修修補補,如遠處的馬坎子山上的林子砍了栽栽了砍,而今也是一副斑禿的模樣。小七坐在門檻上,盯着土牆外的老棗樹發呆,直到太陽掉進了山坳裏。小七霍地站了起來,用拳頭砸了一下門框,蓋,必須得蓋。

老房子是小七的太爺爺張羅蓋的,正是一九三七年的秋天。九·一八的槍聲還沒傳過來,遼西的一個小縣城離奉天遠了去了,整個小城的民衆偏安於太平,忙着備過冬的柴火。太爺爺在縣裏還算有點小名氣,街坊都尊他一聲東爺。那年頭,遼西匪患猖獗,我們那也叫鬍子。縣太爺和警察局長被土匪的事也是弄得腦仁疼,最後不知誰出了個餿主意,鼓勵鄉間成立民團,自行配槍。那槍政府發啊?哪有那好事,政府只負責鼓勵,別的,人喫馬喂槍啊炮的,自己想則去。

當年,我家祖上有個親戚,是東北軍的一個小頭頭,駐紮在北平邊上。太爺爺瞅準了商機跑到北平拉關係,倒騰回一批軍火賣給了鄉紳巨賈,撈了一筆小財。

太爺爺和太奶奶是指腹爲婚的娃娃親,兩家也算世交,在縣城都是場面上的人。太爺爺快到成家說媳婦的時候,老太爺分了家產。據說是太爺爺的大哥家的母老虎鼓搗的,眼着看太爺爺不學無術,除了喝點小酒就是推牌九,大嫂心眼多,痛快分家,不然早晚讓那個小東子敗光了。三個兒子三處院子,老太爺自己留了一處,老大老二都成了家當然得有一處,到太爺爺這多給些現元,等成了家自己蓋也夠用。太爺爺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現元,推牌九有了底氣,在賭場風光了半年。

太奶奶的爹媽死活不承認這門親事,太奶奶只問了太爺爺一句,以後還賭不。太爺爺下了跪,也只說了一個字,不。太奶奶哭了,信你這一回。她就賭上了女人的一輩子。太奶奶嫁過來的時候,還算是個大家閨秀,跟着太爺爺吃了不少苦頭,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一直藉着堂哥大黑子家的偏叉子住着。

太爺爺惦着手中的布袋子,裏面的銀元咣咣直響,看着沒,玉兒,東爺當年就說過,不能讓你委屈,咱有錢了,蓋房子!太奶奶只知道笑,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來,屈着自個成,別屈着孩子。

祖上在城西邊有一片菜園子,正挨着當年守軍建的炮樓子。太爺爺的老爹說過,家裏現成的地兒,菜園子劃出一塊來,有錢就蓋唄。

那個秋天特別短,蓋起的房子剛架起了梁就上了霜,只好停工等來年開春再接着蓋了。太爺爺閒着沒事就喜歡到半拉房子那轉轉,揹着手打量着那根紅松大梁,眉毛上掛的霜都是喜慶味。

小七聽他爸說那根大梁在當年全縣城也得數得上的,足有一抱半粗,看誰家房子氣派不氣派就看大梁夠不夠壯實。小七看着現在的梁,也是紅松木,兩根捆在一起都沒爸說的那麼粗,表層被煙火薰得黝黑,透着油亮,渾圓的軀幹分佈着大大小小的蟲子洞昭示着這根老梁早已風燭殘年。爸說,當年爺爺聽太奶奶說太爺爺就喜歡那根紅松大梁。一定弄一根來,小七心裏叨叨着把那扇木門上了鎖。走出老遠還忍不住回頭望望,木門板子上溝溝壑壑,像個老嫗流淚的臉,他念叨起太奶奶,雖說他沒見過。

太爺爺沒等來開春兒,等來了日本鬼子。縣太爺點頭哈腰地獻了城,一隊日本兵順理成章地當了主人。縣太爺答應,老百姓不答應,這就成了小日本的地盤了?

有些血性的鄉親跑到太爺爺家,東爺,你有門路,再弄些槍來,幹他孃的小日本。

太爺爺苦笑,就憑几把土槍就能打贏小日本?大家要真的鐵了心幹一場,咱得聯繫山裏的鬍子。衆人說那哪有門路?城北二十里黑崖山有一綹子鬍子,領頭的綽號大金塊子,當年一起玩過牌九,是他的把兄弟,人義氣血性,太爺爺想到了他。太爺爺說城周邊的鄉紳大家也發動一番,現在民團手中都有槍,只要有點骨頭的,誰會讓小日本騎在脖梗子上作威作福。

太爺爺說幹就幹,從大黑子家豬圈裏摸出來一把長槍,趁黑就出了城直奔黑崖山。

太奶奶多一句話沒說,臨走時,只扔下四個字,是個爺們!

話說負責攻城的日本軍人古賀聯隊長倒是有點驕橫了,一座縣城,沒費一顆子彈到手了,這也顯不出他本事來啊,他可是拿過日本天皇勳章的武士。

其實他還真小瞧了遼西人。是夜,一羣鬍子衝進了縣城,乾死了幾個日本兵不說,還把大獄劫了,放跑了關在裏面的幾十個犯人,包括一羣鬍子。古賀深覺還是自己大意了,情報顯示,攻入縣城的鬍子跑到了城西的馬坎子山,即令小野隊長帶隊出城約戰,以示日本皇軍的威武。

遼西的鬍子有很多綹,但各自爲王,誰也不服誰,多是幾十人的小股勢力,以周邊喫不上飯的農民爲主。其實誰天生是壞人呢, 大家都是爲了混口喫的,沒文化,更沒啥戰鬥力,就是虎,敢幹。至於地方的民團多是有錢人組織起來的保護自己家產的衛隊,也非專職的,有戰事端槍衝鋒沒戰事輪鎬種地。民團本和鬍子是死對頭,而此時,面對小日本,大家倒是團結起來,槍口一致對外,這就是民族氣節吧。

那個冬天老天爺也沒閒着,恨不得把整個地球的西北風都送到這個殺氣騰騰的小縣城。太爺爺抱着槍跑了二十里路,到了黑崖山凍得胳膊不會打彎。太爺爺二話沒說,小日本來了,哥們你還想喫香的喝辣的,有牌九推有妞抱?大金塊子倒是有些顧慮,哥哥說的倒是,可咱這幾條破槍就能幹動小日本?太爺爺說全縣的鬍子都要報個號,現在都有下手的了,你大金塊子不發光了?哥家裏還有十條槍,兩箱子彈,跟哥進城幹小日本,全給兄弟們分了。

木房子窗上的冰溜子咔吧一聲斷成了兩截,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半截冰溜子散射開來,屋子裏忽明忽暗,光線快速地在人的臉上滑過。大金塊子狠狠地踢了一腳桌子腿,他媽了個巴子的,兄弟們,幹!

大金塊子帶着幾十號兄弟衝到縣城時,日本兵古賀聯隊的大部正在城西的馬坎子山“剿匪”。城內空虛,大金塊子的兄弟們很快就佔領了城西大部。太爺爺從豬圈裏扒出了三個大箱子,子彈,槍都在這了,這可是他最後的家底了。

太爺爺惦記着太奶奶,分完了槍就跑進了偏叉子。他對太奶奶說錢沒了可以賺,城沒了活着還有啥滋味?他讓太奶奶跟着爹他們到鄉下躲一躲。太奶奶非得要再看一眼新房子,說話的空兒正是在西菜園子炮樓子邊上,太奶奶看着蓋了半截的房子,那根紅松梁油亮油亮,戳在寒風中越發顯得遒勁而剛毅。

太爺爺怎麼魯莽,還是心疼太奶奶的,心想着一會小日本增援的到了,這城就出不去了, 連哄帶勸地把她和爹媽們糊弄去鄉下。他盯着太奶奶鼓起的肚子仰天大喊了一聲,東爺我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太奶奶聽着了,卻沒回頭,太爺爺也沒瞅見太奶奶滿臉的水道子。

攻城很順溜,城西看緊了沒見有日本人跑出去報信。太爺爺他們並不懂,人家小日本有無線電聯繫着,城外的日本兵拐個彎折了回來救場。太爺爺和大金塊子的幾個兄弟爬上了炮樓子,居高臨下衝着日本兵就是一頓亂射,瞬間放倒了好幾個。小野隊長調來了六零小鋼炮,架起來衝着炮樓子就放起了炮。炮樓沒打着,有一顆正中邊上的房子,那是太爺爺給太奶奶蓋了一半的新房。眼看着新房就塌了,太爺爺急紅了眼,也不知他哪來的那麼大力氣,把懷裏僅有的一顆手榴彈扔了過去,正落在小野隊長腳跟底下,轟的一聲,小野隊長被炸個半死,軍醫搶救了一會,還是沒叨上氣來。

六零小鋼炮沒有停下來,連着幾顆炮彈把土炮樓子上半截給轟趴下了。太爺爺躲得快,及時跳了出來,另幾個兄弟全埋在了裏面。整個城內大金塊子的弟兄們早被打得散了。太爺爺面對的是一羣日本兵,他的臉被炮火薰得黑不溜秋,燎露的棉襖飛出了棉花,在小北風中飄忽着沒了方向。太爺爺沒一點懼色,順手摸起了一根枯木棍子,X你祖宗的,今個兒東爺值了。

正此時,菜園子北側的民房上響起了槍聲,兩個日本兵還沒看懂方面就應聲倒地。太爺爺扭頭一看,正是大黑子趴在屋頂上對着日本兵射擊。太爺爺喊,黑子,你他孃的哪來的槍。大黑子邊說邊放了一槍,從俺家豬圈裏偷的。日本兵以爲中了埋伏,四處找掩體,太爺爺順手從地上摸起一把槍就往黑子那邊跑,跑了一半路時屁股捱了槍子。太爺爺回手一槍放倒了一個,自己也就趴下了,邊趴下還高喊着黑子快跑,告訴玉兒,是男孩就叫木頭,女孩叫九兒。大黑子從後牆跳了出去,人消失在牆外頭還在喊,命都不要了,還想着你的牌九。

小七託了好幾個黑龍江的朋友幫忙找大紅松,終是無果。咱這林子都砍得差不多了,就算有,也不能亂砍,國家管理得嚴,生態早深入人心。眼看着深秋了,紅松大梁沒尋到,翻蓋老房子的事眼瞅着要黃,小七心裏憋屈,再次開車奔着老家回。鄉村的路早鋪成了柏油路,在一片片金色的莊稼裏如一條黑線蜿蜒而進。秋風有些涼,不時地灌進了車裏,小七不由得打個冷戰,緩個神把車停在了路邊,高粱和苞米地的盡頭就是馬坎子山,當年古賀聯隊有幾十個日本兵就在這裏被民團和鬍子圍殲,一個也沒跑掉。車再開動時沒幾分鐘聽得咯噔一聲,小七感覺輪胎似乎漏了氣了,連忙將車停在路邊,果然,車紮了。小七衝着馬坎子山喊了一嗓子,一腳踢折了一根苞米杆,苞米粒從包衣裏擠了出來,在夕陽裏透着金燦燦的光。

太奶奶再也沒見過太爺爺,黑子說東爺死了,死的像個爺們兒。太奶奶不信,拖着大肚子要去西菜園子。當時天黑得一團糟,烏鴉立在院子外的老槐樹尖上瑟瑟發抖,嘎嘎的叫聲令星星都悄悄地躲了起來。太爺爺的老爹把柺杖扔向了老槐樹,叫!叫!叫!讓你他孃的叫,有能耐衝小日本叫去。

城裏逃出來的人說大金塊子死了,兄弟拼光了,他沒跑掉讓小日本抓住了,綁在炮樓子下面捅了好幾十刀,除了罵小日本祖宗,一個軟字沒說,純爺們。當時圍着的鄉親都哭了,曾經讓大金塊子抄過家的皮貨鋪江老闆特意爲他端了一碗酒,那種遼西土酒老燒,足有五十度,江老闆端着碗喂他,說了句,你小子,有種,死得值。

天一直昏沉沉的,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鳥兒在北風中滑翔着,羽毛凌亂不堪。城內外稀里嘩啦的槍聲使整個縣城慌恐,枯葉都焦燥不安起來。城外的鬍子和民團重整旗鼓再次攻入了縣城,古賀聯隊一百餘日本兵,再加上小野隊的四十多個無一逃脫,在馬坎子山到縣城的一條線上盡數被殲。

古賀聯隊覆滅,日本政府非常震驚,驚呼“這實在是滿洲事變(指“九·一八”事變)以來最大的悲慘事件”,“是和七百年前成吉思汗的名字一起,以慓悍、敏捷、勇猛而震動全世界的民族”。後日本關東軍深感此處民衆難於管理,將縣城從山區遷至遼西走廊沿海的開闊處,小七的家鄉也從縣城成了鄉下。

那個西菜園子邊上的炮樓子還剩下半截,太爺爺給太奶奶蓋的房子塌掉了,那根紅松大梁斜在半垛牆頭,蓋滿了土。太爺爺死在哪?沒人知道,有人在菜園子的炮彈坑裏翻出了他的棉帽子還有太奶奶給織的毛線圍脖。當時正開着槍炮呢,也沒人敢靠前,只有黑子的描述,但他也是先一腳跑了,最終太爺爺是生是死,也是沒見着。

連個屍骨都沒見一眼,人就沒了,太奶奶盯着那根紅松大梁,用手一下一下扒拉上面的土。北風沒有絲毫的憐憫,在西菜園子旋轉着,揚起的塵土蓋住了太陽的光。太奶奶突然開了腔,把這紅松砍了,給我東爺做口上好的棺材,再給大金塊子做一口!衆人一驚,這怎麼使得,這還要蓋房子呢。太奶奶走的時候頭都沒回,就用它,東爺喜歡!

東爺下葬很風光,差不多半個縣城的人都來送行。紅松的大棺材格外顯眼,在太陽底下紅得發燙,北風也躲得遠遠的,老槐樹的枝條直挺挺曬在太陽下,似乎在向東爺致敬。太奶奶跟着送葬的隊伍一直走到馬坎子山下,一隻手扶着肚子,一隻手扶着棺材一刻未松,棺材裏放了太爺爺那頂棉帽子。毛線圍脖被太奶奶圍脖子上,土黃色的,毛茸茸的線邊閃着金光。

開春的時候,太爺爺的老爹招呼太爺爺的兩個哥哥都出了份子錢,鄉里鄉親的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在太爺爺蓋房子的底座子上蓋起了三間大房。原本老爺子想換個地方,說這裏有血腥味。太奶奶死活不依,怕啥,就在這,我要在這等東爺。紅松大梁是沒有了,在當地山裏砍了一根油松。太爺爺選的那根紅松太壯實了,做棺材只用了多半截,剩下的戳在院子裏見證着春夏秋冬。後來太爺爺的老爹走了,太奶奶做主,就用剩下的小半截紅松又做了一口大棺材。

小七把車扔在了路邊,一路走了回來,太陽的餘暉把整個大地染成了金色,高糧抽出了穗,在微風中炫耀着它的驕傲。現在的老房子是小七爸剛結婚時翻蓋的,那個時候窮,找棵像樣的油松都沒有,最後只好弄了兩根小紅松捆在一起當大梁。朋友來了電話,告訴他在綏芬河做木材生意的朋友的朋友從俄羅斯搞到了小七要的紅松,只是一根從綏芬河拉回來,運費有點高。小七罵了一句,他孃的我還差那點運費?只要能給我拉回來,我自己買個卡車都成。

太奶奶生了個男孩子,就在那個老房子裏。正值夏末,太奶奶捂得一腦門的汗珠子, 聽說是個男孩,抹了兩把眼睛,根本分不清是汗還是淚,衝着油松梁吶喊了一聲,東爺,你回來看看吧,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太奶奶的兒子就是小七的爺爺,小名叫木頭。天下依舊兵荒馬亂,後來木頭從了軍,戎馬半生,當上了團長榮歸故里。太奶奶再看到他的時候,眼皮都要擡不起來了,拼了力氣伸出那如枯枝節般的手摸了摸木頭,指了指炕稍的櫃子。大家從裏面翻出了那件土黃色的毛線圍脖,年頭太久,碰一下要掉渣渣。太奶奶看到了圍脖,眼亮了起來,居然坐直了身板,伸手接了圍脖很認真地圍好,嘴裏嘟嘟着東爺,倒在了木頭的懷裏。

從鄉里辦完了翻建的手續,秋天也差不多過完了,今年是沒希望蓋房子了。小七看着院子裏放着的那根紅松大梁,心想着,不差這一冬,開春咱就蓋。這老房子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不能毀在自己手裏,這就是拉扯他的念想。菜園子邊上的老棗樹枝頭掛着三三倆倆的紅棗,被秋風抽乾了水份搖搖欲墜。小七蹦起來夠了一把,擼下來幾顆紅棗,都沒顧得擦上面的灰,直接放到了嘴裏嚼了起來,整張臉泛起了甜!

開春的時候,翻蓋房子的建材都已備齊,從綏芬河拉回來的紅松大梁躺在院子中間,引來不少鄉親圍觀,這麼粗的紅松,多少年不見了,引得一陣陣嘖嘖讚歎。小七心想這根大梁算是給自己長臉了,至少,沒給祖宗丟臉,太奶奶住的房子一定要氣派。

臨開工前,小七特意跑到鄉外的馬坎子山。他的太奶奶葬在那裏,是和太爺爺合葬在一起,那裏面沒有太爺爺,只有他一頂棉帽子還有那條土黃色的圍脖。

小七跪在土墳頭前,喊了一嗓子太爺爺,太奶奶,今個兒,重孫子給您二老翻蓋新房子啦。說完衝着地磕了三個響頭,雙手抓滿了黃土,額頭上也是。

鞭炮響起來時,整個西菜園子那塊充斥着跳動的炮聲和閃動的煙火。小七站在邊上,忘記了仍在閃着火苗的打火機,燒着手指的時候,淚也就奔了出來。

老房子並沒有蓋成,在鼎沸的人羣中小七接到了房管所的電話,房子別蓋了,上面來政策了。

爲了紀念抗日英烈,政府決定以半截子炮樓爲圓心建一處紀念館,整個西菜園子都會被徵了地,包括小七家的祖宅。房管所的說這是好事啊,祖上積德啊,動遷了,政府會給一大筆補償款。小七回了一句好個屁掛個電話。

老宅子要沒了,小七跑到了馬坎子山,坐在了太奶奶的墳頭邊上和太奶奶說話,政府要在咱家那建紀念館了,這是好事啊。太爺爺的名字也在那個名單裏,這可是咱家的榮耀。可咱家的祖宅沒了,太奶奶唸叨一輩子的紅松大梁沒了。小七哭的聲音淹沒在松濤聲中,漸無聲息。

在鄉政府,小七提了一個要求,能不能把那根紅松木用在紀念館的建設中,用在哪都成。民政的一個幹部說他會向上級反饋小七家祖上的抗日事蹟,至於怎麼建,那得聽設計師的。

小七離開老家時,手裏捧着兩個證書,一個是抗日英烈紀念,一個是捐資助學證明。老宅子的動遷款他一分沒要,全捐贈給鄉里中學了,他最開心的事,不僅是那根紅松用上了,還用在老宅子翻建中,當了大梁。設計師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女孩子,聽了太爺爺的故事哭得稀里嘩啦,改了思路,把老宅子翻建復原做爲紀念館的組成部分。小七聽了設計規劃,差點給那個搞設計的小姑娘跪下。

大紅的證書放在車風檔前平臺上,邊上放了一個袋子,裏面是小七從老房子裏摳出來的一點黃土。車開得很慢,太陽從路一側的大楊樹的縫隙穿進來,照在證書燙金的大字上泛起了金光,映紅了小七的臉。

關於後來要說一句,小七還是給那個女設計師跪下了,她成了小七的老婆。

(本文歷史背景取材於九一八事變後日軍古賀聯隊攻佔遼西縣城覆滅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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