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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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正在剥开一个刚结痂的小腿上的伤口,那像凸起的小山丘似的痂匍匐在小小白皙的右腿上。她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连着痂撕下了一层皮,看着红色细细地冒泡出来,眉头舒展开来。此时,叮咚一声,有新的邮件到了,虽然她也没报多大希望,但又看到这句熟悉的话,                                         

“感谢投稿,来稿已收到,经审阅目前暂不符合我方的风格,很遗憾,期待您的再次投稿。”

小小没有多停留在这封拒稿邮件上,继续低下头和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战斗。

姑姑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小小右腿上的伤口从暗黑色微凸起的疤块变成了坑坑洼洼地挂着皮肉的血红色的模糊一片。

“怎么又去剥这些伤口?”姑姑回身走回自己卧室提了个医药箱过来。

她没有再责怪小小,只是默默地又熟练地消毒伤口,敷上医用纱布,用绷带整齐地绑好。

“姑姑,我摔跤后,投稿就一直收到感谢投稿的回复。”

“地上那些被你撕扯掉的皮肉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就如你写的稿子是属于你的,继续写就好,投稿只是遇见另一些有趣的灵魂而已,可能他们也正在找你,只是现在还没遇见。怎么还迷信上了,摔跤是因为你总是走路不看。”

小小爱听姑姑说这些宽慰的话,她却无法表达出自己对姑姑的喜欢,弯下腰抚摸着已被缠上纱布的伤口,感伤地说“终于还有人怜惜你们。”

姑姑摇了摇头,把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关了,眼光停留在那封邮件的发件人那一栏---W网站,这是小小的备注,这个网站可有名了,编辑的回复不得不说甚是温和的。屏幕闪了几下后,显示正在关机,一切又恢复平静,姑姑知道小小晚上还会继续写新的小说开头的,这样的拒稿邮件并不能影响她什么。

小小已经躺下,手上捧着一本弗雷德里克·巴克曼《外婆的道歉信》侧着身子读着。“姑姑,我看完这本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周末就行。”

姑姑当然开心,点着头把房门带上。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鼓励小小说话的唯一方式。

上海璀璨耀眼的夜色并不会让有孤独症的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安慰,反而更会想要逃避。叶子爱自己的故乡,在这里生活了近四十多个年头。亲人只剩下了小小。小小的父母在她六岁时死于一场空难,叶子是哥哥一手带大的,兄妹俩相依为命多年,哥哥成家后依然供她读书深造,她才有现在海归的身份。兄长一家出事后,叶子就把小小接到自己身边,细心呵护着。前三年多小小不愿开口说话,叶子带着她走访了很多治疗自闭症的名医,都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亲人更多的爱护和引导。叶子辞了自己文学网站编辑的工作,变成自由撰稿人,业余给网站写写稿子,哥哥去世后留下的老屋她租了出去,为了不让小小触景生情,生活也就没有那么拮据。她专心照顾小小的起居,陪她聊天、散步,朗读,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就这样耽误了。三年后,小小才除了有点孤僻不合群,正常的生活和人际交流已然无碍,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

小小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小说的?有三年多了吧。那时候小小刚高中毕业,和姑姑说她想学习一门手艺,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叶子必须支持的,俩人翻了很多专业介绍还是无法决定。在俩人一次逛街时,小小留恋在珠宝店家的门口不肯走,看门前手工艺匠人敲打银饰,一看就是很久。叶子晚上试探着取出一份培训班的介绍给小小 ,在孩子眼里看到了闪闪发光的梦想。她知道可能这样也是可行的。隔天她带着小小去培训中心报名,正式学习珠宝镶嵌新技术,一年后小小在家附近的 A指环首饰有限公司成功入职,工作朝九晚五不用加班。

业余时间里,小小开始留恋关注起来姑姑叶子的书桌:那些旧书稿,文坛巨匠的著作,散乱地堆在一起,叶子经常写稿到深夜,等她起床来到小小的卧室,就看到小小的床上比自己的书桌更乱,随手写的纸片贴满了她的那些书,铅笔滚落在拖鞋旁,而小小更像是在和某个人躲猫猫似的,卷曲着小身子双手抱着自己躺在了被子的另一边,手上还拿着一张贴纸,上面有写了一半的词句,“这孩子又踢被子了。”叶子看着小小的模样,把被子翻好重新盖在她身上。叶子的晨起时间基本在凌晨五点,所以小小还有将近二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八点半才上班。

叶子收集着几本书上的贴纸,坐在小小的床边细细读着,她惊叹于小小的神奇脑洞,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关于女孩变成毛毛虫大战月神,月神的一滴眼泪让爱神之箭射向濒临绝境的山鬼,拯救跌落悬崖的人类的孩子.......还有点明显的逻辑问题的,但词句有点仙气,毕竟只是断断续续的一些描写而已。叶子猜想是小小看了书后的一点“胡思乱想”,却也能看出有写文的天赋。

“没想到自家里藏着一个宝贝。”叶子有点调侃自己这个曾经的编辑做得有多么不称职。

当天,叶子去了市区的电脑市场,买回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小小,开启你的梦之旅。”这是叶子贴在礼物盒子上的纸条,那些小小贴在书上的贴纸,也被整齐地装在信封里放在礼物盒子边。

从这天起,小小开始写不同的小故事,半年后她能把自己编的故事通过口述讲给姑姑听,读过的书也可以复述给叶子听。但她的情绪始终单一,故事结局永远是悲剧,所有的人物好像也只有一种性格,像极了某种单细胞生物。叶子并没有直接指出,还是鼓励她持续写。直到一年多前,叶子听小小讲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她下决心开始每天给小小讲半小时左右的写作手法,把之前自己做网站编辑期间批改的稿子整理出来给小小。因为那个故事的开头深深打动了她。在叶子眼里,写作是需要自己去悟的,她还不知道怎么去传授自己的写作心得,目前只能做到这样。

姑姑开始鼓励小小投稿,用小小的名字给她申请了个电子邮箱,抄写了一份可以投稿的文学平台的网址和名字,这当然不包括她自己工作的网站 。

小小的第一部小说完稿后,姑姑叶子充当了她第一个编辑,修改定稿投稿了多个文学平台。小小就开始陆陆续续,每隔一周半月地收到各种各样的回复,拒稿的理由都那么官方,有些甚至就寥寥几字。

小小变得越来越沉默,表面上也似乎越来越不在乎这些,她依旧继续写着各种小故事,在最后一次投稿给W网站后,她不再投稿了。

叶子那天去见她的老同事,到家就看到小小擡着受伤的腿在那里发呆,脏兮兮的伤口像正在嘲笑着什么,这是小小第一次摔跤,单位离家那么近,叶子不知道她走在路上时又在想哪个故事创意?或是为哪一封拒稿邮件烦恼!她只知道:这些伤口需要养一段日子了,是肯定的。

而小小的心情可能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叶子不知道自己当初支持小小写作是否是对的?!是不是就安静地工作看书,让她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会更好一些?!

她决定此刻抱着猫咪出去遛狗!这奇特的组合,让叶子的心情好了许多。她需要想想怎么才能让小小开心起来。

W网站大楼,老吴正在读最后几篇转给她的拒稿进行复审,前几篇复审也都不通过。最后一篇她被其中的几个段落吸引,还有那篇稿子的第一句话,作者天马行空的想法让她惊叹。她拉到邮件后面的转发看到时间是五个小时前,估计作者已经收到拒稿邮件了。

她又重读了一遍这部短篇作品,以编辑的眼光看是的确有诸多不足之处,可贵的是老吴读到了一种天然的悲伤,纯粹又令人心碎的悲伤。她也曾在写作最初的时候,有这样单一的情绪,是那时她的编辑给予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她才有机会跨入文学的大门,写完了三本小说,做了快二十多年的编辑,现在还有一年多她就可以退休。老吴再次拉到邮件末尾,正文里只有作者的名字:你比我更像我自己,没有看到留下其他联系方式。老吴相信自己知道这个笔名的由来,也是来自她最爱的那本书,今晚似乎又有了理由可以再读一遍了。

新建了一封邮件发给作者后,她把这部作品打印了下来,放进了包里。

步出这幢商务楼,也甩下了一身的疲累。老吴总爱在门口留下一些自己的气味,就好像小狗小猫圈地,在门口点上一根利群,学老父亲一般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她是这几年才学会了抽烟,就在那天回娘家时,陪老父亲在阳台抽了人生第一口烟,那时她只是多看了老父亲手里的利群烟盒和父亲手上的老年斑一眼。

“这么大了反而活回去了,又叛逆了?”父亲突然很平静地来了一句。

老吴不停地咳着,她被烟呛到了,“这次我可没瞒你,就在你面前再叛逆一回。”

“这包留给你练着,别多抽,没了就回家来拿。”

“好嘞,爸。”

这平静的对话,让老吴觉得嚼到了甜味,一如小时候的大大泡泡糖。

从此后,她几乎每个月就一包烟,就像打卡般准。没了就想着要回娘家看下老父亲了。

吴编辑是W网站的资深编辑, 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快二十多年,她之前是个医生,心理医生。她在回家路上还在想这个叫“你比我更像我自己”的作者,最后的那一堆稿件里,应该说在近期她处理的所有稿件里,每个作者都会在邮件正文里写很多谦逊感谢之词,并简单介绍自己的作品,几乎留下自己所有的联络方式包括手机,固定电话,QQ 等等。

她是另类的,除了根据投稿要求在邮件主题写了作者名字和作品名字外,正文里什么都没留下,包括她的电话号码。她好奇这个作者投稿的诚意,是不懂投稿规则还是都没期待回复?还是已经习惯了被拒稿,这次只是习惯性地再投稿一个平台试试没抱希望?

老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为了这样一个冷傲的作者,刚才把自己心爱的黑咖啡都浪费了,可是新泡好的,那香气还在她鼻尖荡漾着。可她就是莫名喜欢上了这个笔名和这篇短篇作品。

掐了烟头,老吴正要转身离开。女儿的专属铃声此时响了起来,“妈,你怎么还在单位?”

“出来了,在路上了。刚才在看稿子。”

“你从来不会加班到这么晚的,快回来呀,我和灵子还在等你一块吃饭。”

老吴的女儿离婚了,搬回来和她一起住。她老伴前几年得肺癌撑了三年还是没撑过去走了,不久女婿又劈腿了,女儿没有过多地纠结这段婚姻的意义,结婚十年了夫妻俩人的日子过得像白开水,却终究还是被破防。老吴看女儿像是心知肚明一样,似乎就在等这天,很平静的离婚,只说了一句,“请净身出户,女儿归我,你们再生一个吧!” 冷静得像彼此只是陌生人。包括家里的那只养了很久的猫咪,都很自觉地站在女儿腿边,一点都没往男主人那边瞧一眼。

女儿就这样回到了娘家,和老吴一起生活,在这个甜爱路上的小洋房里,三个女人,一只猫还有一只萨摩耶。这场面怎么看都有点让人想笑,又有点想转身擦下不争气的眼睛,只是她们要的幸福自己懂就可以了。



小小是隔天清晨才注意到邮箱里这封新邮件的,她让姑姑给她向单位请了一天假。

叶子读了这封简单的编辑回信,好奇这个吴编辑是谁?突然愿意继续审稿,让小小今天联系下她,简单的邮件正文后是她的固定电话和手机号。

小小又用双手环抱着自己,姑姑知道这是她又开始紧张了。她上前抱了下小小。“给吴编辑回个电话,问下对你稿子的想法,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的创意你的构思都可以告诉她。”

小小从书桌上拿起电话,打通了吴编辑的电话。

老吴正在办公室里审稿,接到电话,听到对方自称是“你比我更像我自己”,她觉得对方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小小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怯怯的。

她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对小小这部短篇作品的看法,包括逻辑和人物等等。小小并没有在电话中反馈更多对等的信息,老吴决定把自己昨晚连夜改好的第一稿修改建议立刻邮件发给小小。

就这样,在四个多小时的电话、邮件沟通下,老吴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块璞玉,这是毋庸置疑的。

叶子静下来反复读着这些往来邮件和老吴给的六稿修改建议,“小小,你碰到了一个好伯乐。吴编辑让我们下午去和她见面。”

站在老吴办公室里的两个“客人”,有点奇怪。一个中年白发,因为牙周炎整口牙齿都掉没了形似老奶奶,另一个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全身都包裹在白色里,但这个小姑娘很漂亮,特别是那双柔和而空洞的大眼睛。

小小太白了,吴编辑有种想冲上去涂抹一些亮色的冲动。同时,她在一瞬间相信小小的心灵一定是丰富多彩的。因为老吴在她双眼的黑白暗影中,读到了正浮动着的一种焦躁的欲望,还有一种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求。

聊完了作品基本可以定稿发表,合同同步完成签约,叶子看了没问题。短短几分钟里,老吴也知道了叶子曾是自己的同行。

叶子让小小在门外等她一会儿。“吴编辑,谢谢您。”

“冒昧地问下.......”老吴刚开头。

“是的,我家这孩子之前得过自闭症,现在虽然痊愈了,但还是有点后遗症,不爱说话。”

“那我猜对了,邮件沟通似乎更通畅一些,不太能用语言表达。故事讲得真不错。”

叶子坐下来,和老吴聊了一些小小儿时的事,就像久别的故友般无话不说似的。“我无法传授她更多,希望您能打开她的心门,她的创作才能还没发挥出来。”

“我快退休了,可能她会是我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我最后的关门弟子。”

俩人很默契地互相行了文人礼。

第一部短篇的发表并没有出现火爆的场面,但也有了一点点读者,小小习惯晚上睡前去爬楼翻看读者的留评。她是幸运的,没有遇到“喷子”,有一些留评指点的也是无比婉转。这激发了她继续写小说的兴趣,和吴编辑的邮件往来更是成为了她睡前的催眠曲,习惯睡前报备自己的写作成果,哪怕只写了几百字。

而叶子开始习惯小小在她面前重复谈起另一个人,不再只有她自己。有时小小称呼老吴“吴编辑”更多的时候是“吴老师”或是“老师”。

老吴从每封小小的邮件里找可继续创作的点记录下来,情绪的单一始终是问题,似乎这个苍白的女孩只有一种情绪。

“我可以明日带小小出去走走吗?”老吴给小小姑姑叶子打了电话。

“可以的。”

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似乎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并没有注意过大自然的无私馈赠,她的文字带着一种天然的悲伤,哪怕是轻喜剧收尾,都能让读者感受到悲伤。

老吴安排了一天的节目,想尝试打开小小的视野和感官,包括愤怒的情绪。引导她用她世界的语言描述出来,这是编辑无法替代的,必须作者自己去完成。

一路上小小走在老吴身边,低头踩着地上的盲人线,老吴走在另一边,注意到小小的右手心总是不自觉地时而握紧成拳头,单手握紧拳头不常见,而且是女孩。老吴在猜想自己是不是还不能给小小以足够的信任度。

老吴带她来到上海虹口区一处悠长的银杏树大道,这里像极了风居住的街道,地上铺满了黄金色。

“好想看寂寞舞动整个秋。”老吴往前走着,捧起地上的银杏叶。

可能是这里秋色太美,小小也捧起了银杏叶,阳光在她眼中闪耀成故事的开篇,无须老吴再过多引导,小小从揹包里拿出笔记本,写下闪现在脑海里的句子,把一叶银杏收藏在书页中,坐在聚拢的银杏叶间,闭上眼睛,这秋色又怎会辜负一个写手的灵感!

人海里两个陌生人需要怎样的机缘才会成为这样默契的人儿,只能说感谢这份遇见!

老吴搜了下近期的电影菜单,有个文艺片还不错,她带着小小随意在吴江路上尝了小杨生煎的美味,来到大光明看电影。想来,她自己都有好多年没进电影院,想不到会为了这个小丫头再次踏进电影院。

小小的脸上有一闪一闪的故事在跳跃,吴编辑没有注意电影情节,她一直在看小小脸上的情绪变化,在哪一刻最明亮,她记在了心里。出电影院后,老吴试着打开话匣子,关于那段。

小小的眼里立马有了光亮,她在一边简单地复述着电影情节,几乎连女主的眼神和放下杯子说出离婚时杯子的声音都有说出来。

“我们去旁边的咖啡馆,坐坐,你可以把这些记录下来。我陪着你。”

小小用力地点点头,第一次当面喊老吴“老师”,这突然的一出让老吴有点不习惯,她们这行编辑都被喊老师,今日她却被眼前这个小孩子的一声“老师”感动得有点哽咽。

老吴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周边没有太多的客人。小小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刚才的电影情节和自己的改编。

“这都是什么?逻辑呢?你自己的思想在哪里?”

老吴看了第一段,就发了火。

小小还沉浸在刚才老吴温柔的话语里,这突然的批评让她很不适应,她用双臂抱紧自己,不愿说话也不看老吴。

老吴没有在小小眼眶里找到分毫的难过和伤心,反而看到了一份惊恐和浓郁的自卑。

“把你现在心情也记录下来,你的愤怒,你的害怕,你所有的情绪。你的感官最真实的感受,现在......”老吴恢复平静的语气。

小小慢慢擡起头,松开自己的双臂,右手的拳头还是紧握着。

老吴把自己的右手伸向小小,慢慢地打开她的右手掌,把桌上的水笔放入她手掌心里。

“我陪着你。不会走,安心写。”

小小的大眼睛里涌起一层雾气,这次老吴真切地看到。老吴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掩饰自己同样激动的情绪。

小小写了快半个小时,把笔记本递给老吴时,她把水笔的笔帽一起盖上,很整齐地端坐着,像是等待批阅的新兵。

不再是单调的悲伤,不再是一片蓝色,老吴看到了一种艳丽的亮红,多重感官的交叠描述,虽然文笔还很稚嫩,但影片里那段关于离婚时女人的情绪描写更直观甚至比影片里更细腻。

老吴没有夸小小,她叫来了服务生,加了一个蓝莓的冰激凌。“这是奖励。这才是真实的感受,你也可以有的,这才是酸甜苦辣的精彩人生。”

小小放在茶几上的双手,手指有点颤抖地撕拉着桌子的纹路,“老师,我恨您。”她又低下头,把右手放在自己心口,喘着气,也没让眼泪流出来。“老师,谢谢你。”

两次不同的“您”和“你”让老吴心潮澎湃,小小是不是有点接受她了?!

“甜食会让你更感谢我的。”服务生在此时此刻不合时宜地端上来了冰激凌,看着这一老一小都无比激动的样子,有点莫名地走开。

老吴不知道今天这短短八小时的“培训”会有多少成果,她只知道小小应该已学会了表达除了悲伤之外的情绪,这就已足够。金字塔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当小小的第二篇小说的初稿放在老吴的桌上时,老吴有点害怕了。她不敢打开封面往后看,她叫来了助理编辑让她坐在她身边慢慢读给她听,她只想先听开头和结尾。

她的助理编辑从刚开始的平稳语气读到后来越来越激动,读完结尾,又回到开篇继续读完了其他中段。放下稿子后,“吴老师,这是哪个作者?写得太精彩了。”

“好的,谢谢你。”老吴强按耐住自己同样的惊艳。

这是一个少年复仇涅槃重生的故事,情绪自然,有触动灵魂的深刻感受,主角是带暗黑色彩的悲剧人物,收尾却是明亮的。小小的笔触依旧苍凉、悲伤凝重,却在中段多了几处逆转,带出了一个明亮的结局。谁说人生不能重来?重生的机会只要能抓住依旧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

小小的世界丰富得让吴编辑惊叹。“这部短篇可以有个响亮的名字,叫《渡》。我把第一稿修改建议发给你邮箱了,明天我带你去看大海!”老吴给小小打电话确认了稿件题目。

随后的半个月里,老吴几乎住在了小小家里,俩人每天还是用邮件对稿方便彼此保存。老吴可以看到每次小小在收到她邮件后的情绪变化,可以近距离地看到这个奇特的作者在创作时的模样。 而小小的姑姑在这每个深夜里,在这一老一小的身上又看到了文字独特又强烈的感染力和魅力。


第二篇小说定稿签约发表后,反响出人意料的好,都惊动了W网站的发行部总编,希望老吴尽快签下小小,成为签约作者后产量会更稳定。

这当然是好消息。但老吴并没急着去落实,她想要知道小小的心意。果然小小还不习惯收到雪花般的读者来信,对来自各方的赞誉之词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姑姑叶子此时也早已彻底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工作和在写的稿子,全身心地陪在小小身边,处理各种回复。

老吴和叶子很细致地呵护着小小的情绪,小小还是情绪反复着,又开始恢复小时候的自闭症的样子,不愿说话也不愿再看那些。反而只能接受老吴。

老吴明白小小的不适应,对外的应对都是她承担着,她把小小护在身后。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国内文学评奖找到她,希望她送评小小的这部短篇参赛。她是知道那个文学评奖的专业性和权威性的,和小小姑姑叶子商量后,她们决定让小小第一次尝试下参赛。

两个月后的一天午后,老吴接到了北京的电话,小小的这部作品《渡》得了金奖,第一名,邀请编辑和作者去北京参加颁奖晚会。

而那时小小才刚恢复可以正常地和老吴、她姑姑说话,情绪也才刚好一些。老吴在犹豫怎么告诉她。她自己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小她姑姑,开始在病床上打理一切准备工作。

“我怎么现在病了?!小丁,你把需要去北京参加颁奖晚会需要的材料送到我家里。”老吴安排好工作,就乏得动不了身子。

“吴老师,这.....它们会不会咬我? 啊......能不能让它们不要跟着我。啊......”来送稿子的助理编辑小丁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洋房。

老吴轻声呼唤着家里的另外两个成员,那是它们欢迎陌生人的方式,也是保护她的尽责,如同她对小小的爱护。过了三五分钟,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老吴这才看到了助理小丁安全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此刻的老吴开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精神抖擞,她迅速地整理着材料,写完答谢词,交给小丁,前后只用了一个小时。

她在材料里还写了一张卡片: “我看到你已打开了文学的大门,你可以看到它的光芒了。那就是我这些年陪着你想做到的。祝福你,我最优秀的作者“你比我更像我自己”。你的编辑:老吴。”

老吴让小丁在时装店定制了一套精致小巧的礼服,也和材料放在一起。那是一套嫩绿色的礼服,上面手工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毕竟还正是年轻的时候,哪个女孩不爱漂亮!这样的时刻,正是该秀出美丽的时候,小小本来就是个漂亮姑娘!

在助理小丁离开后,老吴起身强撑着打开屋里的窗,久日的阴霾被阳光一扫而光。长舒一口气,老吴看着窗外甜爱路上高大的水杉树和爱情墙,她相信奇迹。

“她姑姑,我可能不能去参加颁奖礼了,你带着小小去北京,我助理小丁会安排好一切,材料我都已交给她。对了,在你们出发前,你不用告诉小小我生病的,和她说我会另外飞去北京就好。这样她可能才会安心出发。”老吴给小小她姑姑打了电话后,才安心地回到床上继续吃了药睡下。

吴编辑不是创造奇迹的那个人,小小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老吴已经完成了她作为编辑的职责,小小----你比我更像我自己,会有更多的读者和编辑找到她同样爱护她。老吴决定把自己的角色让出来,给更优秀的编辑或者其他人,她老了。

在颁奖晚会上,作者你比我更像我自己盛装出席,叶小小的答谢词是这样的,她没有按照老吴写的那个很官方的答谢词念,完全脱稿。在她得知吴编辑真的生病了不能来到现场时,她把那张纸握在了她的右手心里,就像当时吴编辑把水笔放入她手心一样的郑重。

“我曾经是个自闭症的小孩,可能现在也是。但我必须要感谢一个人,她是我的编辑吴编辑。我曾经只是一棵小草,可能现在也是,是她在银杏大道上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诗意和美好,让我徜徉在金色海洋里,知道自己的灵感正开始生长,加倍蓊郁浓密是什么感受!就像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金边,我在经历了那么多次被拒稿后,吴编辑像是那第一道阳光照亮了我整个苍白的人生。

之前我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一片纯白。吴编辑是那最美的雪花,我们初见时她的背后也是一片纯白,是她把我纯白的世界装点得更加透亮,是她把一切不好的消息隔离在我的世界之外,让我依旧可以继续静心创作。谢谢您我的老师。

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早一些认识她,希望自己早一些成为一个优秀的作者,能帮吴编辑治疗好她的牙周炎,她就将拥有一口好牙,陪我吃更多的甜食。我们上海有这么多美食,老师,请这次换我陪你!

我的吴老师,感谢您的出现,给了我其他炫丽的色彩,那些色彩也正是我梦想里的,我从不知道怎么让它们走出我的梦境,是您赋予了这一切的一切可以有的含义,感谢您用您的方法教会我,谢谢您!

另外我就此封笔了。您即将退休了。对我来说,您是我第一个编辑老师也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编辑老师,您是我唯一的伯乐。没有您在身边,我的写作生涯就是不完整的。这一生能拥有这部短篇作品《渡》已是足矣。

再次感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谢谢你们愿意阅读我的作品,感谢大家!”

小小举起奖杯,声音哽咽地说完全部答谢词,她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如雷般的掌声,这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大会堂里,第一次为这个如此年轻的作者颁发奖项。

命运这东西总是不安常理出牌。它时刻变换着脚步,当你觉得已然毫无希望时,它又转身悄然而至。


老吴听说了小小在颁奖礼上的发言,惊讶之余也无比欣慰。她的病好了许多,或是因为她准时吃药,又被女儿唠叨管束得不得不快点好起来,总之当小小扑在她怀里时,她真的有点不太适应了,如此强烈的情绪出现在小小身上。

那时她手上正拿着一个花洒,正在给一棵兰花浇水。“大姑娘了,怎么能这样呢?”老吴调侃着小小。

“她是真心的,这孩子在你这里学会了表达自己,会朝我偶尔发脾气,也会给我煮面了,我们俩有福气了,你又多了一个干女儿,不好吗?”

她姑姑叶子朝着老吴点了点头,老吴心领神会的,知道小小的自闭症应该不会再反复了。写作也是一种治愈的途径,不是吗?

吴编辑放下花洒,轻轻擡起胳膊拥抱了下怀里的女孩, “孩子,你在颁奖台上的发言可要收回。你不能封笔,你的写作生涯才开始。放开写,让更多的读者可以读到你的文字,你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清透,怎么能为了我这个老人放弃写作?这世界多的是牛鬼蛇神,你要学着打怪。”

“老师,我想带着我的笔和文学梦去亲近生活,用您给我的这份美好的回忆去更深地感悟空气、绿叶,阳光,您说过的那是多么不同的。我的心境已和以往不同,如果我有了灵感,我会回来找您, 您还是我的编辑是吗?不管您是否退休?不管您是否还在这里?我需要您。老师。”

“我在。”老吴拉着小小的手,把花洒递给她,有一棵兰花苗正在悄悄地萌芽!

小小把奖杯留在了兰花旁,伸出依旧握成拳头的右手,放入老师的手心里,慢慢摊开,反手握住。

“老师,再见,等我!”

吴编辑的手心里多了一根小草,她知道小小的决心和她的态度。

吴编辑,你比我更像我自己------你是我的读者我的编辑,替我打开那扇隐门的英雄!

 

“因为我告诉自己你值得,你的作品值得我这样做!-------《天才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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