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爲你

去年的今天,我們初次相遇。

寶貝兒,其實你來的並不容易。

當時,我剛從醫院休養回來,每天泡在苦哈哈的中藥裏。我根本沒想過這樣的身體還能再孕育一個幼小的你。

所以,在得知你存在的第一時間,我是矛盾的。我曾經想過放棄你,可這樣對你太不公平,畢竟你努力地想來到這個世間,我若單方面直接剝奪你面世的機會,太過冷漠殘忍。但是若留下你,讓你在我這千瘡百孔的身體裏成長,一旦有任何意外,我體內失控的安全機能根本無法保障你的安全,讓你處於不確定的危險裏,未必不是同樣的冷漠殘忍。

爸媽說,放棄吧,你的身體要緊。吃了這麼久的中藥纔剛有一點效果,又要停下來,繼續消耗身體可不行。更何況,你的年齡也是高危,再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別衝動,多想想你自己,多想想開心姐妹倆。

我承認,他們說的很有道理。尤其我的父母考慮任何問題,都是以我爲出發點的。他們捨不得我受傷,就像我捨不得我的孩子受傷一樣。

開心說,放棄吧,有一個小開心就夠夠了,太煩人了!因爲她,我中招加分的機會都沒了。再來一個,無論Ta是男生還是女生,我都不會喜歡她。如果一定要,你還不如給我生個哥哥!

呵呵,這個我做不到!孩子總是爲自己考慮的,雖然有點小自私,卻很真實。毫不隱藏自己的反對,直言不諱。只是,她還不具備真正的識別能力,還比較任性,很多時候只會感情用事。雖然,他們的感情純粹而真實。

朋友激動極了,語無倫次的。當然要啊!太好了!好羨慕你啊!如果不是……我都想要一個。上天居然給你這麼大驚喜,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是你跟孩子的緣分,可遇不可求,錯過就再也不會有了,千萬別犯傻……

也許是朋友的情緒太有感染性,也許是我內心的不服氣,或者是我根本捨不得放棄。我不再糾結了,調整好狀態,決心用快樂孕育你。雖然未來會有太多不確定的風險,但我確定我很愛你,我要留下你,我要帶你到這個世界來。

所以,寶貝兒,我們一定要遇見!

寶貝兒,其實你來的太不容易。

醫生說我年齡大,後期可能會出現意外,建議過程中所有的項目都定期檢查,方便及時發現問題。所以,我嚴格遵照醫囑,按時參加所有的檢查項目。每次檢查所有數據都顯示正常了,我纔會安心。但凡其中有任何一項數據超標,我就忐忑不安,追着醫生東問西問,似乎所有不確定的意外都已經是確定的問題,必須想辦法完美解決纔行。

或許是被我的小心翼翼影響,醫生也會說一些可能性,讓我胡思亂想。比如說高危產婦會出現高血壓,高血糖,出現胎心不正常等等等等。我雖然沒有明顯數據異常,但是也在可能出現的範圍。所以,每次去都會被醫生友情提示很多條。

最辛苦的幾條,就這麼深深印在腦子裏,也落實在我幾個月推小車的行動中。

第一條,“基礎體重大,建議控制體重,只讓胎兒長胖就行,媽媽不能再長胖了。”啊?還能這樣操作!難道孕婦和胎兒不是一體的嗎?還能控制哪裏長肉,哪裏變瘦嗎?如果可行,是不是大衆的減肥就可以哪裏想瘦減哪裏,也太神奇了吧!看我不相信科學,醫生嚴肅起來,“少喫米麪,多喫蔬菜,多喫雞蛋,瘦肉,喝牛奶,還有水果一天喫拳頭那麼大一個就行,記得別喫糖。”

——我聽了,也照做了,戒了饅頭,麪條一類主食,即使大米,我也控制少喫。每天啃着牛肉,喝着牛奶,對着小黑自嘲我們家就缺養一頭牛了。因爲嚴格控制飲食,整個孕期我的體重只增加了不到二十斤,而寶貝兒出生淨重就足足八斤。想當年,懷開心時我長胖了四十多斤,她出生的體重才七斤。這差距,足以體現科學真的很科學。

第二條,“血糖不穩定,需要每天至少測三次血糖(早餐前,早餐後兩小時,午餐後兩小時),來回跑醫院測不方便,自己買血糖儀在家測也行。”於是,我買了血糖儀,一盒針頭,兩盒消毒酒精紙,兩盒血糖檢測條。每天起牀第一件事,用酒精紙把手指頭消毒,針頭調到1.5mm,快速扎一下,一針見血,如果一針不見血,再多扎幾針,總要血滴鼓出來,然後用檢測條把血吸進去,聽儀器冷漠地報出數據。

——我每天都在堅持扎自己,取血,做測試,卻依然沒能確保你出生時的血糖正常。剛出生時你的血糖只有2點多,醫生餵你喝了這人間的第一口水,甜甜的,葡萄糖水。

第三條,去鄭大一附院做DNA多項測試,返程途中車禍。小黑讓我在車裏別動,他一個人去面對,解決了所有問題。我問他嚴重嗎?他輕描淡寫,不報警解決了,不想耽誤時間,賠了錢,我們抓緊回家吧,你得回去歇歇。

第四條,托熟人檢測你的性別,你一會兒男,一會兒女,搞得家裏老人心裏七上八下的。小黑是獨苗,老人的老觀念希望能有個男娃,這本無可厚非。可你卻跟他們開了十個月玩笑,最終以女孩的面貌出現。他們雖然失望,卻不曾少一點愛你。

第五條,奶奶身體不好,住院了,調理一個月就匆匆出院,希望以最佳的身體狀態來迎接你。雖然,她最佳的身體狀態也承受不了一個柔軟嬌嫩的你,但那份愛你卻是滿分。

第六條,天降暴雨,護城河決堤。上游連續泄洪,我們這裏突然就成了重災區,消防武警各路解放軍紛紛來抗洪搶險,全國各地的救災物資源源而來。爲了生命安全,在政府的疏通安置下,我們一起逃難到了市裏。躲在小黑的學校宿舍,我們一面焦慮,一面祈盼,不確定已經到預約期的你何時會突然降臨。

第七條……

第八條……

第九條……

可是,寶貝兒,當我終於見到平安的你,這一路的所有問題就都不再是問題。

寶貝兒,照顧小小的你太不容易。

曾經幫我照顧姐姐的強大助手已經老了,奶奶顫抖的手再不能抱穩柔弱的你。媽媽刀口之上的新刀口還未癒合,翻滾的疼痛撕扯着笨重的身體,我還不能隨心所欲地抱你。爸爸,雖有抱你的能力,也有愛你的能力,卻礙於性別屬性不能細心悉心照顧你。(小黑認爲男人天生沒有女人細心,不適合照顧孩子,給媽媽幫幫忙還行……總之孩子還是應該交給媽媽帶的。自私的男人啊!)

所以,我們請了專業的月嫂來照顧你,也照顧我。月嫂很專業,給你擦擦洗洗,包裹你,抱起你餵奶,放下你擦屁屁,洗尿布,換尿布……還會把睡着的你推到窗戶邊曬曬太陽,降低黃疸。然後,月嫂會來幫忙扶着我坐起來,下地,走一走,儘可能早一點恢復身體。雖然,我能明顯感覺到,身體恢復的速度比不上從前,但我依然願意相信我的身體可以越來越好,也必須越來做好。因爲,我要讓自己有能力照顧你,有時間陪伴你。

終於,洪水退去,我們得到通知可以回家了。帶着新生的你回家,依老規矩我們要輕輕喊着你,跟你說“芯芯寶貝,我們回家了”,帶你進家門。雖然明知你聽不懂,我們還是念着這神奇的魔咒“寶貝兒,我們回家了”,上車,出發,進小區,下車,上樓,終於帶你進家門。一路上,你睡着,我說着,連同你的夢一起帶回家來。

你並不知道你只是睡着,就讓我們如臨大敵。我躺在你身邊,不敢睡着,擔心睡着了會壓到你,也擔心你餓了要喫,喫飽要尿尿,要拉臭臭,還擔心空調風吹到你……各種不必要的擔心全都擠在腦子裏,眼睛很困,大腦卻很興奮。我就睜着眼看着你,看着你睡,看着你在美夢裏笑,看着你動動小手,動動小腳,看着你皺眉撇嘴,看着你睡安穩。

一天很漫長,漫長到我等不及你餓,就想把你抱起來喂喂。可你一直在睡,不知道是不餓,還是單純就是想睡。

一天很短暫,一不留神天就黑了,一不留神天就亮了。你夜裏從來不鬧,讓我睡的很安穩。

我跟你一樣,不必計較白天黑夜,可是我又不能任由你不分黑夜白天顛倒了時間。所以,白天我們說說話,晚上睡覺前月嫂給你洗洗澡。夜裏,我們默契的保持絕對的安靜和黑暗。

你的黃疸上來了,給你吃藥,你拉肚,拉的面黃肌瘦的。好好的一個胖娃娃慢慢瘦成了一個小非洲難民,看着讓人好心疼。去醫院問醫生,醫生檢查一下黃疸值,說不算太高,如果想好的快,就住院照藍光。

要把你一個人丟在醫院,放在藍瑩瑩的嬰兒牀上,不讓家人陪,不讓家人看,護士定點去餵奶,換尿褲,一週之後才能接走。我連想都不忍心想。我知道你很乖,不哭鬧,我就是捨不得把一個人放在陌生的孤單裏。

醫生說,不照藍光,那就按時吃藥,多抱出去曬曬太陽。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每天都在等太陽。一大早,太陽幾點我幾點,抱上樓頂,用眼罩遮住眼睛幫你避開太陽光,把你的小包巾打開,讓太陽儘可能多的曬曬你。風來時,太陽光強時,我抱着你離開。傍晚五點以後,我再次抱着你上樓頂,追着太陽曬。太陽光暗了,我再抱着你離開。

我們倆每天像兩株向日葵,追着太陽跑。終於,太陽趕走了你的黃疸,你可以正常打預防針,可以不用再吃藥,不用再拉肚子,可以慢慢長胖了。

寶貝兒,你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了,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

月嫂走了,家裏徹底忙亂起來了。我全天候陪着你,照顧你的喫喝拉撒睡。小黑義無反顧挑起了大梁,連老人也加入了戰鬥。開心姐姐每天來貼着你,摸摸你,親親你,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初說過的不會喜歡你。

你,什麼也不說,或者是什麼也不知道,依然每天睡着。偶爾不睡,你會睜開好奇的眼睛,看看我,看看眼前。你看我的眼睛裏分明有了欣喜,不再像第一次看到我時的一臉防備。我知道,你在建立跟這個世界的信任,你在逐漸信任我。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你也在一分一秒成長。每一天,你都會帶給我新的驚喜。

你會看着我笑了。

你會翻身了。

你會坐了。

你會爬了。

你會站了。

終於,在十一個月時,你邁出了自己的腳步。雖然身體左右搖晃,還要伸着雙手保持平衡,一不留神就會歪倒。可是,這是你自己掌握雙腳的自主行動了,很棒很棒!

終於,你比昨天走的穩了一點。

然後,你可以更穩一點了。

於是,你開始驕傲了。不看腳下的山水,高舉着胳膊就開始向我衝過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唯恐你在到達之前翻車,於是我迎着你幫你穩住身體。

終於,你翻了車,額頭正中撞在了牀腳。額頭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了一個大包,透着隱隱的烏青。跟着你的奶奶很委屈,“我拽着呢,怎麼能摔了呢?”我沒親見你撞到的那一幕,可以想見你在努力往前,奶奶在往後拽着你,力的方向相反,突破阻力後的慣性會讓你結結實實撞上去,力道更大,傷得也更狠。

照顧你的奶奶沒有錯,她只是沒有力氣拉回你,她年齡大了,力不從心了,我理解。所以,哪怕我再心疼你的傷,也不能責備她。當然,你也不能。

時間可以撫平傷痕,成年人療傷需要很久,你療傷只需要我抱着你下樓。你很快就忘了疼痛,沉浸在外面的世界裏,看到跑來跑去的小狗,“咯咯咯”地笑起來了。

寶貝兒,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今天,你滿一週歲了。

昨天姐姐就着急要幫你佈置好了生日現場,忙碌一晚上時間。姐姐把自己關在書房,爲你準備神祕的生日禮物。

今天,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給你穿上生日的新衣服,打開蛋糕,點上蠟燭(這個環節忘記了,太着急了)。替你許個願望,

——祝願小寶貝兒身體健康,快樂成長!

拍幾張喜慶的現場,幫你記錄第一個生日的美好。留給你將來回憶,也留給我一份念想。

第一次碎碎念這麼多,不是因爲我老了,只是因爲我用心了。

等我老了,不記得此時的你,不能幫你回憶,還有這裏的文字帶你回到過去。

等我老了,我會忘了自己,然後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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