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 啞 摯

鄭重聲明:文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四川文學》。lD孫勇,文責自負。

放晴閒得無聊,哨長巫長禮帶着啞摯又上了埡口。

哨所是個四合院,全是平房,建在山腰。埡口在小院左上方,直線距離五六十米,一條馬道。一邊靠山,一邊臨崖,蜿蜒崎嶇,看着近,卻得爬半個多小時。

當日拉雄維護哨在雪域深處。山連山,雪覆雪,管轄百里通信線路,大部分是高危地段。方圓百里,渺無人煙。只巫長禮及麾下兩個兵。

麾下兩兵輪換如流水。義務兵服役兩年。一級士官服役五年。沒人再願在這裏當二三級士官,那樣服役時間更長。即使農村兵也不願意。

只有巫長禮和鐵打的營盤,鉚在這裏。

巫長禮是五級士官,老兵,入伍近二十年,在這裏鉚了十六年。在這裏耐得住寂寞,有三個原因:

一是部隊培養教育多年,有覺悟,有技術,艱苦地方總要人守,總需要和離不開骨幹。

二是爲啞摯。啞摯是一條藏獒,歲數和巫長禮兵齡差不多。此獒不是軍犬,是當日拉雄哨長、五級士官巫長禮的私有財產、命根子。按理,軍營的狗只能姓公,而不能姓私,這是鐵律。巫長禮清楚,如果不是在這蠻荒特殊地域,其命根子啞摯在軍營絕無立足之地。

第三個原因:領導對巫長禮百分之百信任,絕對放心。何況在雪山高原深處紮根願留下的這種老骨幹真還不多。

士官不是幹部,卻是士兵中的官。中國軍隊士官當年分八級。前三級選改容易,轉四五級則難,六級以上更難,七八級士官待遇相當於營連幹部,服役年限可達三十年左右,絕對是好中選優,優中選優。

埡口三面凸出,近兩三個籃球場大,下面是百丈深淵,人接近邊沿,猶如置身於高空翱翔的飛機上,雲在腳下走。即使天好,也看不見淵底。陽光明媚時,遠眺前方,視野特別開闊:藍天白雲,四周晶瑩,近處遠處的雪山銀光閃亮……

巫長禮生在農村,只讀過初中,既不會畫畫,也不懂攝影,閒時來這裏,一半出於遛狗,一半出於消除寂寞。久而久之養成習慣。

以前,兵也陪他上來。近幾年哨所陸續配來電視機、計算機、遊戲機,換了幾茬兵,都迷這些玩意。看電視得油機發電,只准晚上看兩三小時。遊戲機是鈕釦電池那種,備用品多。每次有人去站部,會想方設法補充一些。打遊戲好玩,時間打發得快,也容易上癮,一般情況下,來過的兩名兵都不願意挪腳了。

只有啞摯伴隨巫長禮,從不離左右。

當日拉雄哨所四周山脈,四季如冬。棉手套是必備品。巫長禮他們外出必戴。手套之間牽根繩帶,繞頸垂胸,不戴時絞着,防風吹走。

高原風,孩兒面,風向說變就變。

巫長禮上埡口一坐半天,愛撫摸自己的愛獒。一次,微風突疾,忘記絞帶子的手套脫頸飄向空中。他還沒反應過來。啞摯騰空躍起,叼着它完璧歸趙。巫長禮也就有了新的樂趣和啞摯打發時間。坐着和站着,時不時丟擲手套,讓啞摯蹦跳叼銜。

當然,不能風大時進行,手套也不能擲得太遠。

雪域高原再輕微的風,也有幾分勁道,空中彷彿有浮力。手套兩頭連着一條線,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勿上忽下,像大海中顛簸的小船,又似形影不離雙飛的蝴蝶。

啞摯叼手套,開始不是一蹴而就,撲空的時候也多。它很聰明,被風戲弄幾次,變得很有耐心,仰盯手套,身跟着,眼珠兒隨它轉,瞅準時機才準確一擊……

巫長禮還是被驚嚇過一次。

那次,風似乎動了氣,突然變得野性,手套遊移在空中瞬間變位,快且無序。啞摯數次騰起。居然失去準頭。手套向崖沿飛去,而且過了臨界點,啞摯再次躍起,軀體懸空……

“啞摯——”巫長禮大驚。

說是遲,那是快,身懸百丈深淵的啞摯,凌空叼住手套的同時,突然轉體180度,前指搭回崖沿,袋鼠樣點地一跳,彈了回來。

有驚無險。

不過。巫長禮當時魂都嚇飛了,想起就後怕。

萬一……好長一段時間,他不再玩這遊戲。啞摯當然不怕危險,咬住主人褲子,甚至手套,要求重複過去的遊戲。後來直到天氣特好,萬無一失,巫長禮才小心翼翼擇天恢復玩耍一會兒。

維護線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雪塌。雪塌就是雪崩。尤其高危地段,銀線貼跨懸崖陡壁間。巡線多次遇雪至上而下直瀉,無聲無息,鋪天蓋地,覺出異樣已臨頭頂。雪崩常發地段也是故障多發地,巡線必須勤,搶通屬家常便飯。幾十年間,有近20多名官兵長眠於此,數十人被雪埋過。時間長河裏,這些數據一次次並不打眼,但累計起來仍觸目驚心。

悲壯在現代科技面前很快會成爲歷史。光纖、手機、衛星通信等正在飛速替代架空明線、銅軸電纜等通信線路。孤立的哨所將全部撤銷。巫長禮和戰友也將歸建撤回條件較好的站部。

巫長禮卻擔心起啞摯來,到時它咋辦?

巫長禮與啞摯結伴在拉薩。

當兵初上高原,巫長禮開始運氣不錯。新兵訓練結束,被選留在軍區大院當首長身邊的公務員,留在了拉薩。拉薩比雲霧繚繞的當日拉雄雪域各方面條件好百倍!天高雲淡,偶爾颳風,但沒有雪崩。

首長交辦的第一件事,是讓他去機場接客人。客人是解放軍報王記者,王記者的父親是首長老上級。巫長禮接機的任務是幫他提行李。

當晚,首長專門請王記者喫飯,一些相關人員作陪。

通常,記者能侃,尤其京城的記者,見多識廣,侃起來特別大氣,鏗鏘煽情。桌上,客人比陪客的主人話還多,聲音大。王記者說自已特別嚮往西藏,是佛迷、藏歌迷、藏獒迷。藏獒犬類奇葩,對主人忠實可謂兄弟、朋友,說不準這次還想選只純種小獒帶回去。有空帶它在故宮散步,到香山遛達,去長城吸引外國人的眼球……虛擬的藏獒活靈活現。

記者活躍飯局氣氛,大家多不當回事。唯獨軍區機關搞新聞的崔幹事格外留意。

“好獒得取好名。”崔幹事問王記者,“如果你真有藏獒的話,王記者,你取什麼名字?”

“啞摯!”王記者不加思索地回答,“啞,不會言語,摯,真誠的朋友。不會言語的真摯朋友。”

“貼切!太貼切了!”崔幹事佩服不已,藉機端起酒杯敬王記者。

一週後,王記者離開拉薩。機關派了一輛小型麪包車送他,政治部一位副主任和宣傳處長隨車專門去機場送行。巫長禮受首長指派,帶了些土特產,也坐車上。途中,宣傳處長故作神祕,附耳告訴王記者,給他準備了一件特殊禮物,崔幹事剛到手,正趕往機場。

“甭來這套哈!”王記者正色說,“誰跟誰啊?我來的第一要務是保證上稿,不是保證犯錯誤!”

“不會,不會,哪能讓你犯錯誤!”處長的臉還是紅到了耳根。

飛機十點多鐘起飛。

辦完行李託運,時間還剩個多小時。處長几次跑到門邊張望。那時手機還少,使用人也少。又等一陣,崔幹事仍沒來。乘機通常會提前辦登機手續,然後轉隔離區候機。副主任擡腕看錶,還剩四十多分鐘,他只好陪王記者辦手續。辦完覺得不能再耽誤了,果斷地說:“不等了,咱驗票進去吧!”

王記者越過斑馬線,正準備給服務檯遞證件驗票。這時,候機大廳傳來崔幹事急促的喊聲:

“等等,王記者!”

崔幹事提着一個黑布罩着的籠狀物,匆匆穿過人流,衝斑馬線前一個急剎:

“王……王記者……你……你的啞……啞摯……”

“啞摯?”王記者回頭露出驚訝之色,大概忘了或一時想不起酒桌上的話。他還是拿回證件,退回到斑馬線外。

這可能就是處長說的特殊禮物。

“不急,慢慢說。”副主任下意識再次擡腕看錶。

“幫……幫個忙。”崔幹事把籠狀物交給巫長禮,揭去表面罩着的黑布,裏面果然是個小鐵籠。

籠中立着一條全身黝黑,毛茸茸的小獒。

小傢伙象尊仿真玩具,肥胖篤實,但比仿真玩具鮮活,生氣百倍。頭大腿粗,呲牙咧嘴,重心墜後作前撲狀,喉管呼呼發響,看上去又兇狠又可愛。

“好種!”王記者眼睛發亮。

“肯定,肯定。”崔幹事指着小傢伙的臉,因激動語調有些顫抖,“看,看,十字,十字!”

王記者、處長、司機,包括矜持的副主任腦袋擠湊到籠邊。小獒唯有臉部有些許淺黃色雜毛,而且線條清晰整齊如修剪過成直線,一條橫於雙眼上方半寸處,一條從頂長至鼻尖,垂直相交於額心。

全身黑亮,僅臉帶一點雜毛,屬絕少的上品獒類,臉上金毛呈十字狀的獒更爲罕見。這種獒叫鬼臉獒,敢搏羣狼,往往還不會落敗。

崔幹事強調:“這種獒瀕臨滅絕,珍稀珍貴,非常非常難找!”

“快,快,託運,託運。”王記者如獲至寶,拇指翹起甩後。

遺憾的是當時民航規定:動物活品不能託運,也不能隨身帶上飛機。

王記者進隔離島,向大家揮手告別,仍有些依依不捨,大聲叮囑崔幹事:“喂好,給我喂好。下次來,我想辦法帶回北京!”

“放心,一定養好,等你帶走!”崔幹事大聲迴應。

就這次,巫長禮和啞摯結下不懈之緣。

送走記者,回軍區大院,離下班還早。崔幹事隨領導回辦公區,給巫長禮一把鑰匙,託他幫自己把獒籠放進宿舍。崔幹事愛人小孩在內地,在大院家屬區分有一套帶陽臺的房子單居。他叮囑小巫把籠子放在陽臺角落。

小傢伙太可愛了!放下籠子後,巫長禮忍不住蹲下逗它,手背立即出現幾道抓痕。好在小獒牙還不鋒,爪不利,籠窄攻擊幅度受限,傷皮輕微,沒見血浸。

巫長禮越發覺得好玩。

轉眼近半小時。巫長禮逗小獒有了心得,輕撫耳背,小獒慢慢沒有了敵意,甚至臥地轉身,四肢朝天,前肢不時輕刨他,眼睛一睜一閉,喉嚨呼呼聲也消失了,顯出舒服狀。後來,伸舌開始舔他的手。

當時,巫長禮十八歲,青春似火,玩物最易上癮。那天,小夥子滿腦子是啞摯。晚上又去看啞摯。反正他有鑰匙,崔幹事不在也不怕,撞見就說還他鑰匙。首長廚房竈臺上剩有半聽午餐肉,小聽裝那種,他順手抓在手上。

巫長禮先還是禮貌地敲了兩下門。門開了。崔幹事在,看見他立即閃身讓他進來:“小巫,你來的正好,幫我喂喂寶貝!”

“午餐肉!”巫長禮揚起罐頭。

“就怕不喫。”崔幹事苦笑。

他帶巫長禮到陽臺。獒籠周圍一片狼藉:一個塑料奶瓶橫地,已踩扁,牛奶溢出溼地一大灘;幾小坨肉、幾片蘋果、幾塊餅乾,散亂擺着,髒污變形……說明崔幹事爲小獒準備的狗餐相當不錯。

可惜,小傢伙非當沒領受,抗拒還很厲害。小獒立着,身子瑟瑟發抖。巫長禮心痛地伸手摸他,小傢伙溫順地搖尾巴舔他手。

“嘿,怪了,親近你?!”崔幹事頗感意外。

巫長禮拈起地上一坨肉,送啞摯嘴邊。啞摯聞聞,扭開嘴還是舔他手。

“是不是病了!”巫長禮問。

“哎——沒病。”

崔幹事不笨。先前打內部電話諮詢過大院一位離休首長。離休首長養獒多年,經驗豐富,說小獒顫抖,通常屬餓極所致。

離休首長反問:“什麼獒啊,飢還擇食?我過來看看。”

退休首長也是首長。萬一看起啞摯,要它,當面不好拒絕。崔幹事趕緊說幫一位朋友諮詢,獒不在自己手上。準確講,啞摯那時還沒滿月,沒脫乳。幾經周折,從遙遠的地方剛弄到拉薩,崔幹事到手就急赴機場,與它也是初次接觸。

犬類終究是動物,條件反射,出於本能,尤其小狗,餓得嗷嗷叫,美味在旁,一般會忘掉祖宗八代。藏獒比較獨特,擇人名揚天下,外人餵它,很難張嘴,甚至有寧願餓死不屈的傳說。

啞摯舔指,巫長禮靈機一動,食指舀小坨午餐肉,送它嘴邊。啞摯沒拒絕,舔得津津有味。舔完,巫長禮又舀小坨。

看得崔幹事撓腦袋:“咳,看不出,你有這一手?我餵它又抓又叫,一點不順從!”

他學巫長禮樣,食指舀坨午餐肉喂啞摯。啞摯不理,還咬他一口。巫長禮撫摸啞摯耳背,給崔幹事介紹經驗:“這樣,輕輕摸它,久了它才認你。”

崔幹事馬上學他,撫摸啞摯另一隻耳背。撫摸幾下,抓起扁了的奶瓶弄圓,喂啞摯,啞摯仍然沒理他。

“慢慢來。”奶瓶裏還有小半瓶牛奶,巫長禮拿過奶瓶,抱起啞摯,往它嘴裏塞,“乖乖,喫一點。”似哄小孩,啞摯也似聽話的小孩,馬上銜住奶嘴,吮吸起來。

“奇、奇、奇!”崔幹事直髮感慨,“小巫,以後煩你每天幫我餵它,鑰匙你就留着,有空隨時來。”

“沒問題!”巫長禮自然樂意。

巫長禮是首長的公務員,專門負責打掃首長辦公室、家裏衛生什麼的,一般不會隨首長到外地或外出,工作相對穩定。喂啞摯挺方便。

事物往往是變化的。

初次從首長家帶去喂啞摯的半聽午餐肉,是首長家固定煮飯的炊事員老兵煮湯剩的。這位老兄每次習慣用半聽,剩半聽。第二天中午煮湯,沒找着剩下那半聽午餐肉,重開一聽。第三天,又沒找着剩下的半聽。

這就怪了!老兵覺得不對勁,問到巫長禮,他老老實實告訴自己拿去喂小藏獒了。

首長身邊怎麼這麼隨意?

不管什麼理由,算手腳不乾淨。命中註定巫長禮不能呆在首長身邊。好在崔幹事斡旋,調得不遠,巫長禮到了拉薩郊區一個通信倉庫。

不能再喂啞摯,巫長禮仍惦記着它。週末休息,他請假必去崔幹事家,帶些喫的,與啞摯玩一兩小時。崔幹事與倉庫領導關係不錯,有時候離開拉薩到下面採訪,去內地開會,也會把啞摯寄養在倉庫。當然,餵它的只能是巫長禮一人。

啞摯長得很快。兩三月下來,體型大了幾倍,食量見風漲。崔幹事力不從心,給庫領導說好,把啞摯乾脆送到倉庫,叫巫長禮順便飼養起來。軍區機關幹部託付,以後要帶北京,藏獒護院,倉庫多一種警戒。庫領導也樂意。每月庫裏還補貼一兩百元錢,買骨頭雜碎喂啞摯。當年,這筆開銷不算小,一般人真養不起。

開始,崔幹事常來看啞摯。時間一長,工作一多,逐漸來得少了。後來他去內地軍校深造,一年多沒見影子。巫長禮天天陪伴啞摯,彼此感情與日俱增。

晃眼兩年。巫長禮因表現好,轉改初級士官,服役增加兩年。回內地第一次探家。剛進家門,父母就告訴他部隊打長途電話到鄰居家,叫他到家務必回電話。

巫長禮自家沒電話。鄰居是萬元戶,家有電話,和他家沾親,他知道號碼,走時留給庫裏以備聯絡。一定有急事!巫長禮放下行李,趕緊去鄰居家打電話。電話打到倉庫值班室。

值班幹部告訴他:“你走後,啞摯不喫不喝,一點辦法也沒有。”

原來,巫長禮一離開,啞摯就開始絕食。第三天大早,巫長禮火速打道回高原。那陣,去西藏的航班少。好在到成都,就遇到一架軍用飛機進藏,機場一名負責人是他親戚,安排他搭上,當天回到拉薩。來回折騰,仍離開了十天左右。

啞摯已奄奄一息,側躺在地,只剩皮包骨架。看見主人掙扎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頭拱地上癡癡地盯着他,連眨眼、流淚的勁也沒有一絲。巫長禮眼淚奪眶而出,趕緊請獸醫,又是打針輸液,又是補充營養。

那幾天,巫長禮度日如年,晝夜守候在啞摯身邊,精心護理愛犬,幾乎沒閤眼。他在休假,領導對此理解,也體貼他,爲啞摯康復提供了諸多方便。

啞摯的生命十分頑強,竟奇蹟般活了下來。

成年啞摯威風勝過虎豹,骨架大過牛犢,老遠能見其臉部十字,皮毛黝黑髮亮,厚實如裘,頸部毛髮宛如雄師,根根粗立,臉醜如鬼。它只認巫長禮,其他任何人不認。有些兵不信邪,瞅着巫長禮不在,私下與它套近乎,餵它,逗它。結果無一倖免,不是被咬打狂犬疫苗,就是摔得頭破血流。庫裏官兵看見它就繞道走。

幸好,平時它還被粗鐵鏈拴着。

庫裏專門規定,嚴禁官兵接近啞摯。

巫長禮怕啞摯再傷人,花錢在外面打了幾次鐵鏈,套它脖子上,最後一根釦環粗如拇指。平時拴在所管庫區角落,不輕易放它出來自由活動。巫長禮是庫房保管員,單獨負責一個庫院,在庫區邊沿。以前時有盜者翻牆入內,自從有了啞摯,整個庫區再沒出現被盜現象。

即使行動受限,啞摯氣勢依然如虹。四周稍有動靜,吠叫警告,咆哮低沉渾厚,穿透力極強,周圍房子地皮似乎也在顫動。

巫長禮再不敢久離啞摯。即使迫不得已,出差送器材,也會再三向領導說明,最多在外住兩天。這兩天,啞摯百分之百不會進食,也沒人敢喂。否則,它會狂躁如雷,消耗能量更快。

啞摯恢復元氣不久,王記者從北京再次來西藏。這次,他兼任領隊,負責十幾家國內媒體進藏採訪,帶記者專門去邊防一線採訪。當年的崔幹事深造回來,已提升主管新聞的副處長。

兩人重逢,談及當年機場的事。王記者問崔副處長:“那條藏獒還在嗎?”

“當然在——”崔副處長知道問的是啞摯,也知道巫長禮和它還在通信倉庫,但升職後,他工作太忙,很久沒到過倉庫,也就沒見過啞摯。

“應該威風十足,戰羣狼不成問題了吧!”晃眼幾年,王記者想起傳說,仍有感慨,“十字戰羣狼,神啊!”

其他記者不知就裏,好奇地盯着王記者、崔副處長,聽兩人說話。王記者趁機添油加醋介紹十字鬼獒,許多在場同行產生了濃厚興趣。

“這種絕品獒,我第一次耳聞,能一睹尊容嗎?”一位年輕記者是獒迷。

“小崔,你看呢?”王記者把球踢給崔副處長。

“問題應該不大。”崔副處長說,“這條絕品獒本來就是王前輩的,當年還是你取的名,叫啞摯。啞,不會言語,摯,真誠的朋友。不會言語的真摯朋友。明天路途要經過部隊一個通信倉庫,它現在就養在那裏,還等着王前輩牽回北京呢!”

“呵喲——你們也太認真了!”王記者連連擺手,“獒大養不家,咱現在不得不割肉,放棄了,放棄了!”

“那我先聯繫一下,”崔副處長征求王記者意見,“如果倉庫那邊同意,本來又順路,明早帶大家可不可以去看看?”

“順路一睹尊容,何樂而不爲!”王記者也想看啞摯,“看眼就走,不要耽誤太多時間。”

記者出發很早。到倉庫天剛亮。昨晚,崔副處長給庫主任打過電話,聽說是北京來的記者客人,倉庫領導很熱情,安排官兵們敲鑼打鼓列隊大門夾道歡迎。

一行人抓緊時間看啞摯。

殊不知,百密一疏。巫長禮頭天上午恰好押物質去外地,計劃第二天下午返回。庫主任心還細,專門給他打電話,通知他務必搭早班客車八點前趕回,以便控制啞摯。沒料到記者來得實在早,巫長禮還沒回來。

見到庫主任,崔副處長就催看啞摯,說記者們還要趕路。沒主人的獒危險至極,何況還是啞摯!那麼粗的鐵鏈拴着它,應該沒問題吧?庫主任猶豫片刻,還是帶一幫人進了巫長禮管的庫院。

老遠,衆人聽到低沉咆哮震撼的聲音,鐵鏈嘩嘩響動,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庫主任喊大家止步,刻意叮囑一定不要靠近這條藏獒,最好少拍一陣相。生人多多,啞摯躥跳幅比平時大許多,陣仗宛如與羣狼搏鬥。記者們一下亢奮起來,紛紛舉相機咔嚓咔嚓拍其雄姿。有人抓住機會留影擺拍,接着一發不可收拾……效仿的人越來越多,一個接一個走得更近。

急得庫主任、崔副處長連連喊:“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啞摯更狂躁。

狂躁的啞摯力大無比。時間稍長,拇指粗的鏈環竟被他活生生掙開一扣。危險隨即發生!啞摯拖着半截鐵鏈,猛地躥向記者,一幫記者嚇得屁滾尿流……

反應快的轉身便逃。庫主任、王記者、崔副主任及幾名庫裏陪同人員目瞪口呆,傻站在原地沒動,也許面兒熟,啞摯沒撲庫里人員,第一個徑直撲倒王記者。王記者倒下時發出重刑折磨般的慘叫。

崔副主任本能地轉身欲逃,聽見慘叫回頭,見尊敬的王記者在啞挲肚下,嚇得不顧一切躥回來,高叫:

“啞摯,是我!啞摯,是我!”

這一招,真還救了王記者。也許,啞摯以爲遇上勁敵,舍王記者撲向崔副處長,把他撞個仰面朝天。啞摯前爪按住他雙肩,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喉嚨,崔副處長怪嚎着條件反射雙手隔擋,右肘立即被啞摯叼住……

出人意料,啞摯叼肘的勁並不大,而且馬上鬆口,聞起崔副處長來。

據說,藏獒記性非常好,非常記情,不輕易喫外人東西,只要餵它喫過東西,哪怕小時候,終身不會忘記,不會忘掉此人的氣味。啞摯小不點時,崔副處長餵過它。不然,崔副處長不光是手肘肯定廢了,有可能生命就有危險。

啞摯聞了聞崔副處長,棄他攆向其他人。這也就爲其他人爭取了幾秒寶貴的逃命時間。

崔副處長挺勇敢,聲嘶力竭喊啞摯名字,拖住他尾巴極力阻止它前撲。這是非常危險的動作,不過啞摯仍沒對他下毒手,只是騰躍甩掉了他雙手。就這樣,崔副處長再次仰面朝天,導致一隻臂骨折了。好些記者相繼摔倒……

千鈞一髮之時,傳來一聲斷喝:

“啞摯,胡鬧!”

巫長禮趕回來了。

啞摯立即越過衆人,奔到他身邊搖頭擺尾轉圈,親熱挨擦,兇相盡失。

王記者受輕傷,幾名記者腿扭了,還有記者眼鏡摔破,皮膚多處青淤,有牙齒磕掉的,有鼻子腫的……整個採訪被迫推遲。這事影響很大,儘管記者們仗義,一致說自己無視警告所爲,崔副處長仍沒脫掉干係。

巫長禮也受了處分。原因是,他本可以早些返庫,卻沒及時回去。早起買菜的司務長給養員在菜市撞見他,說記者到了,巫長禮才趕緊往倉庫跑。他自己承認,搭的凌晨四點最早一班公共汽車,六點過一點到的家門口所在鄉場,他以爲記者不會這麼早來,下車先去給啞摯買了點好喫的。

要是下車直接趕回,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亞摯是元兇。通信倉庫和庫主官受到通報批評。庫主任一氣之下,決定把它就地正法。他專門去軍械室拿出一支衝鋒槍、滿匣子彈,後面跟着羣情激憤的官兵——主力是被咬、打過狂犬疫苗、縫過針的人,提棍握鍬,鬧鬧嚷嚷,直奔巫長禮負責的倉庫。

巫長禮堵在門口。有好友事先給他透風。

“閃開!”主任厲喝。

“主任,不能殺啞摯!”巫長禮兩臂張開,說話異常冷靜。

“闖這麼大禍,留着還會闖禍!”主任單臂舉槍揮動,“我命令你閃開!”

巫長禮沒動。

“你敢違抗命令?!”主任又喝,“再說一聲,巫長禮,閃開!”

巫長禮毫無表情:“當大家面,讓我說幾句好嗎?”

“不行!”主任拒絕,“以後再說!”

“那我也不活了!”巫長禮大聲說。

現場空氣頓時凝固。

衆人鴉雀無聲。大家不認識似的盯着巫長禮。

“你……要挾?!”庫主任盯着巫長禮,牙縫裏擠出幾字,隨後語氣軟下來,“小巫,爲一條狗,值嗎?”

“它是一條命,也是我的命!”巫長禮說,“處分我,我認!除掉它,我死也不接受!”

“咬傷那麼多記者,影響那麼大,總要解決問題吧!你說是不是?”主任耐着性子做他的工作,“如果你是我,出這麼大的事,怎樣處理?”

“如果我是主任,就把我和啞摯調走!”巫長禮毫不猶豫地說。

“這是部隊!”主任冷哼,“調你容易,調狗豈不笑話!這條狗又不是軍犬。沒聽說部隊接受人,同時接受一條地方狗?!”

後一句話引來不少官兵輕笑。

空氣活緩了一些。

“那不一定?”巫長禮不慌不忙,從兜裏掏出一張報紙,上前幾步,遞給主任,然後又退回原地,“這地方就需要狗!”

主任接過報紙疑惑地看他一眼。這是幾天前的《解放軍報》,頭版頭條標題醒目:《展翅在雪山深處的雄鷹》。內容是友鄰某通信總站維護哨戌邊感人的事蹟。

這些維護哨常年只幾名通信兵,駐守在荒無人跡的雪域深處,克服各種困難,保護銀線千里,通信暢通,事蹟非常突出而感人。通信總站與通信倉庫屬同一系統,主官及機關彼此熟悉。庫主任是步兵出身,但考軍校學的通信專業,老部隊就是總站。他看過這張報紙,看標題就知道怎麼回事。

周圍兵好奇,一個個伸長脖子看主任手上報紙。庫主任瞪他們。他們趕緊收回眼光縮回脖子。

這小子蠻有心計嘛!庫主任盯着巫長禮,思考片刻,舉起報紙:

“好鋼真能用在刀刃上,是個辦法!”

啞摯倖免於難。

巫長禮點名去最艱苦的當日拉雄維護哨,條件是帶着啞摯。

當日拉雄維護哨編制三名士兵。剛巧,兩名士兵,其中包括哨長巡線遇雪崩負重傷。站領導正愁補充誰上去負責。兄弟單位一名士官堅決要求自願去那裏,站領導很高興。

“歡迎,歡迎啊!什麼……帶一條藏獒?”總站主任與庫主任關係一直不錯,彼此通電話,以爲開玩笑。

“是——啊!我們庫裏的藏獒,最近要處理。士官長期喂大,感情深厚,寧願去一線喫苦,也要和它一起……”庫主任圓滑地說。

“老兄,你就甭誆我哈。”總站主任當然不是喫素的,自然知道軍區通報和庫主任葫蘆裏賣的藥,也很大氣,通情達理,“聽說這個兵口碑不錯,這條藏獒遠近也出名。兵嘛,好獒嘛,犯了錯誤,總得給條出路。雪山孤哨,多一個無言戰友,反而好處多多!”

庫主任的心病一下痊癒。

一級志願兵巫長禮帶着啞摯不幾天便調到通信總站,前往當日拉雄維護哨報到。先代理哨長,三個月後由於表現突出,被正式任命爲哨長。

不遇幾次雪崩,不是當日拉雄維護兵。雪崩隨時伴隨着巫長禮及其戰友。最危險一次,雪從山上傾瀉,巫長禮和手下兩名兵巡線,一點沒察覺。動物對自然的異動往往比人敏感得多。啞摯朝山上吠叫,嘴扯巫長禮褲子。他擡頭才發現積雪鋪天蓋地,拉着戰友就近躲蹲在一堵冰岩下。冰岩筆直,崩雪覆蓋留下狹小空間,裏面尚存空氣,但三人被困住了。

啞摯卻不在巫長禮身邊,他反而非常擔心它。殊不知,啞摯更擔心主人。它躲過雪浪,在上面吠叫,刨雪,只是巫長禮他們聽不到。刨吠一陣,啞摯豎耳聆聽,然後向一個方向狂奔。它聽到七八里外的馬蹄聲。那是一支駿馬與犛牛組成的迎親隊伍。主人是貢布老爹及其親眷。他們住在一端大森林方向。貢布老爹兒子的新娘在雪山另一端,中間隔着當日拉雄雪域,迎親回途剛好路過雪崩附近。

貢布老爹是森林裏的老獵人。個子高大,膚色黑紅,銀鬚飄逸。見到疾奔而來朝他吠叫的啞摯,立即明白有人遇險。隔山相望,他們遠遠也目睹到雪崩,聽到了巨響。

巫長禮醒來,發現躺在自已牀上,身邊多了幾位藏胞,以爲是做夢。

“謝謝!”

搞清楚原委,巫長禮緊握着老爹手,久久沒放。貢布老爹轉頭看着啞摯,讚許說:“金珠瑪米,要謝,謝它。它是菩薩的使者啊!”

啞摯蹲在老爹身旁,眼巴巴盯着主人。它知道主人出了意外,需臥牀休息,不能打擾。巫長禮向它招手,它立即拱上牀,偎在巫長禮懷裏。

“好獒啊!”貢布老爹捋着白色長鬍,驕傲地說,“鬼頭十字戰羣狼,藏家的驕傲!野獸即使躲進地獄,有它也能找出!”

“老阿爸熟悉十字獒?”

貢布老爹顯然是行家裏手。

“豈止熟悉。大森林那邊誰不知道我老貢布養最兇猛的獒。”老人眼放異彩,語帶自豪。

“阿爸遠近聞名,原來也有一條這樣一條獒,”旁邊一位中年藏胞插話,“可惜……現在,阿爸還每天在爲它祈禱,盼它早日轉世!”

“哎——”貢布老爹長嘆一聲,“禁獵前,我的羅娃助我打過多少猛獸,從沒倒下。那些沒良心的敗類……菩薩絕不會饒恕他們!”

羅娃是貢布老爹那隻獒的名字。

後來,巫長禮才知道詳情:羅娃在當地被譽爲神獒,捕獵是好手。政府禁獵後,抓盜獵者屢建奇功。盜獵分子對它恨之入骨,五六條槍對它狂打,中了數十彈……

不知因救了主人,還是貢布老爹養過同類,啞摯對老人出奇的好。他離哨所,巫長禮送他,啞摯竟第一次尾隨外人淡出視線好久。對主人的救命恩人如此報恩,說明啞摯靈性如人,可謂世間罕見。

巫長禮爲此感慨不已。

轉眼,巫長禮在當日拉雄滿十六個年頭,再幹大半年,在雪域高原也呆滿十六年。當兵服役滿二十年。

巫長禮再沒回過一次家。一個重要原因,無法帶啞摯回到內地,彼此離不開。軍報登載了他的事蹟,題目是《雪山雄鷹和無言戰友》。

這輩子真對不起內地的父母。巫長禮常常爲此感到內疚。巫長禮歲數一天比一天大,還沒解決個人問題。父母來信,對他最大的意見也在這方面。他是孝子,每季度把大半工資寄回去,父母仍盼他早日回家成親,好早些抱孫子。

服役年限越來越近。面對現實,巫長禮不得不作離開部隊,離開雪域的打算。啞摯也開始老了,將漸漸衰弱,不能扔下它不管。走時,一定要帶回內地。

不過,上級準不準,上不上得了車船……他沒底。

站領導到哨所檢查,帶來好消息:光纜通信基本竣工,馬上輔開替代架空明線或銅軸電纜,所有條件差的哨所第一批先撤掉。

“這是條英雄獒啊,應該善待!”巫長禮提出問題,站領導動情地對他說,“那一天來到,老巫,我給你想法,安排晚離藏幾天。”他還出主意,“部隊和地方的貨車沒限制,倒時站裏出面幫你聯繫跑內地的貨車,包你和英雄獒一起榮歸故里。”

站領導走時叮囑巫長禮:“你是老同志,走、留得聽組織安排,復員轉業還有段日子,工作不能滑坡。目前的任務依然是維護好現有線路,不要出事。”

那晚,啞摯始終偎依在巫長禮懷裏。

當日拉雄的冰雪依然如故。搬家的日子越來越近。貢布老爹來了。臉瘦了一圈,滿臉焦急,說明來意,掏出一疊錢,放桌子上,對巫長禮說:“金珠瑪米,我知道,這條獒價值千金。這是我們的租金。”

原來,大森林那邊出現一隻不明猛獸,咬死不少牲畜。老爹專門來借啞摯去對付野獸。

“老阿爸,咱怎麼要錢呢?”爲民除害也是解放軍的義務,巫長禮拿起錢還老爹手上,“借獒一點沒問題啊!只是——啞摯認人,不好伺候。”

這是實話,巫長禮擔心自己沒在身邊,啞摯不喫不喝。

“金珠瑪米,再兇猛的獒也姓藏,到藏家好獵人手裏都乖如羔羊。你放一百個心——”老人似乎看透巫長禮心思,揣好錢,摘下頸上一串五彩寶珠,雙手捧給巫長禮,“這是我祖傳信物,珍貴如佛,暫時保存你這裏,抓住那個畜生交公家,還獒時我再取回。”

“老阿爸,信物你留着。請你等一等。”巫長禮沒接五彩珠,去機房給上級領導打電話,請求自己帶啞摯跟老爹走一趟。上級領導不同意,說:“借不借獒你自己定,搬家的車這兩天就來,你必須堅守在位。”

巫長禮有些沮喪回來,眼觸貢布老爹期盼的神態,勉強笑了笑:“老阿爸,等兩天行不行?我帶獒專門來。這幾天事多,離不開。”

“金珠瑪米,急啊!”貢布老爹搖頭,“那畜生天天下山,不在這裏,就在那裏。多一天,咱藏家就多損失一些牛羊,人心惶惶啊!”

巫長禮嘆聲:“問題是老阿爸你單獨帶不走啞摯啊!”

“這不是問題!”老爹充滿自信,隨即嘴發出一種怪叫,旁邊的啞摯立即搖頭擺尾靠近,昂頭注視着老人,如對巫長禮一樣。令巫長禮驚訝不已。

天地蒼茫。

巫長禮把貢布老爹和啞摯送到埡口。老爹騎着馬,啞摯突前突後,漸漸遠去,雪地留下一串腳印。巫長禮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眺望前方。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耐着性子在等啞摯,相信它會中途折回。

天飄着雪,越來越大。遠處出現一個黑點,由遠及近……然而只是幻覺。巫長禮長嘆幾聲,拍拍身上雪花,轉身走下埡口。

幾天過去,啞摯沒回來。搬家的軍車開到哨所山下公路邊。所有東西早打好包,事先運到停車處,忙忙碌碌裝上車,巫長禮再次上了埡口,目視遠方,期盼啞摯回來。

戰友在山腰哨所幾次催他,馬上出發。巫長禮回到哨所,給山那邊維護哨所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山那邊離大森林不遠,即貢布老爹居住的地域也有一個通信維護哨。

那邊戰友告訴巫長禮,聯繫上了貢布老爹,他們剛擒拿住一個不明怪獸,沒回話多久來當日當雄。巫長禮請戰友轉告老爹,到時把啞摯送到站部。離開哨所,坐進駕駛室,巫長禮沒一點笑容。沒有啞摯,他有些失魂落魄。

兩名部屬坐在車廂開心地一路高歌。經過最危險地段。一場巨大雪崩……雪厚如山。

啞摯一路當先,後面是貢布老爹的馬隊,正趕往剛遺棄的當日拉雄哨所……

雪山高原的雄鷹,和他們的精靈一樣,原本有自己真正的歸屬。

                (本文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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