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燈火處,何時見歸人——讀梁曉聲的《人世間》

浩蕩歷史長河的淘洗,滾滾紅塵的裹挾吞噬,沒有誰可以置身事外。每一個生命個體都只是擾擾塵世的匆匆過客。不論身居何位、所取何功,在四季更替中,最終都會歸於一處。裊裊炊煙起,小橋流水處,每一個旅者都只是觀景者,因爲來過,肯定要離開,只是時間的長短不同而已!——寫在開始

生活在A城的老一輩在自己的人生舞臺上,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自己的愛恨情愁。當大幕緩緩落下,願意也好,不樂意也罷,都走向了人生的終點。即使人生最後一關——化作一縷青煙的情形像餘華的《第七日》描寫的那樣也有三六九等的差異,但一切外在的東西並不能改變他們最後的生命展演——一撮灰燼、一縷青煙。對他們來說,身處特殊的時代,很多人橫跨新舊兩個社會,遭受太多的人生劫難。儘管所處的階層不同,但是爲了活着,每個人都儘可能用自己的方式與社會、與命運進行無畏地抗爭,有的甚至以命相搏。也許正是感動於他們的不放棄、不服輸,上蒼沒有讓他們艱辛的付出付之東流,給予了讓他們活下來的饋贈。“人,首先是生存,其次是溫飽,最後是發展。”不論從個體的層面,還是從社會的角度,人只有先活下來,然後纔能有機會做自己的事情。即使生之艱難,但最起碼有希望。正是抱着這樣的執念,不論是生活在富貴去的,還是生活在共樂區的,每個人都珍惜着自己的生命,有用自己的方式與社會、與命運抗爭着。儘管過程各不相同,個人的遭際千差萬別,但是從硝煙瀰漫一路走來,經過羣魔亂舞逆流的磨礪,到撥亂反正後的安享晚年,每個人儘管經歷的苦樂不同,但是他們都爲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休止符,有的風風光光,有的安安靜靜,有的老境淒涼。

老一代人生的謝幕,A城土生土長的中生代成爲了城市的主角。他們雖然沒有像老一輩那樣經受太多的磨難,但是十年浩劫還是對他們幼小的心靈造成輕重不同的創傷。怪力亂神瘋狂的年代,每一個人都無法成爲旁觀者,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波及,自下而上、自上而下每個人想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都難於上青天。“生逢亂世”,他們以不諳世事的雙眼目睹着父輩們遭受的苦難,用稚嫩的身體承受着遠遠超出承受能力的痛苦。但是,畢竟他們身處童年,還沒有被大染缸浸染,所以他們還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有限的時空和條件中尋找自己的快樂。這份樂趣是成年人無法理解的,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其樂無窮。也正是童稚時內心深處深埋下一顆純粹善良的種子,所以在未來的人生命途中,不論經受什麼樣的考驗、遭受什麼樣的磨難,他們都能夠報團取暖、相互扶持,即使偶有衝突和芥蒂,但是對他們來說沒有過不去的坎。“事後想想,也就原諒了彼此。”

從《人世間》所描寫的生活在A城的中生代看,他們分屬不同的社會階層,有不一樣的童年記憶。原本各自在自己的生活圈子裏生活,因爲某種機緣巧合,藉助不同的媒介,在不同的契機他們聚合在一起。而起到紐帶作用的非老一代工人階級代表周志剛三個孩子——周秉義、周蓉和周秉昆。從作品反映的內容看,周氏三兄妹儘管有不同的人生軌跡,但是他們始終謹記老父親教育他們的爲人處世、待人接物的箴言——“努力做個好人。”正是有了這條爲人處世的準則的規範,兄妹仨在各自的生活圈子裏都憑藉自己的誠實善意博得了朋友們的信賴與好感。而他們用從父輩們身上繼承的優良品質,對自己所追求的和所操持的事情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而且在儘可能的情況下會對那些發出求助的朋友施與援手。仨兄妹儘管一奶同袍,但是性格和爲人處世、待人接物的方式各不相同。性格決定命運,正是不同的性格使然,從同一個家庭走出來的三個人因後期的人生歷練不同,對社會世情投注的感情不同而走向不同的方向:大哥周秉義相應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高中沒有畢業就變成下放知青。憑藉自己的才華和勤奮下放的地方成爲一名文職人員,沒有喫過多少苦;妹妹周蓉爲了偉大而聖潔的愛情也加入到浩浩蕩蕩的上山下鄉的隊伍中,只不過她是追隨自己崇拜的詩人馮化成到偏遠又貧窮的貴州。因爲當年在城裏高中也是成績佼佼者,而且上學時又博覽羣書,知識淵博,所以在下放的地方成爲了一所小學的老師,自然也沒有喫多少苦;弟弟周秉昆因爲是家裏的老小,性格又相對木訥,因爲哥哥姐姐的關愛把家裏唯一的留守名額給了他,他剛剛成年就成爲了國營木材加工廠的一名工人。

“行政幹部”、“老師”和“工人”三兄妹代表不同的階層,從十年動亂一路走來,因爲人生的起點,人生的軌跡不同,也就有了不一樣的命運。在弟弟周秉昆的眼裏,相繼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和中文系的哥哥和姐姐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們思考問題、對待朋友和處理事情的方式與自己是不一樣的。正是思想上有了這樣的先期設定,所以兄妹三個在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層無法突破的薄薄的紙。周秉義的成熟穩重幹練,處世融通,所以不論知青生活,還是在北大學習,乃至後來走出校門踏上新的工作崗位,他都能夠很好地處理與領導、同事的關係,而且都獲得較好的口碑。周蓉在人們的眼裏就是一個美人坯子,她不僅容貌美,而且性格開朗,人情大方,很有主見,最重要的是聰明好學,思想始終能夠緊跟社會發展的潮流,有韌勁。很顯然,兄妹倆能夠養成這樣的品性,與上山下鄉的知青生活的歷練是密不可分的。至於周秉昆,因爲沒有經歷特殊生活的淬鍊,所以身上就少去了哥哥姐姐身上擁有的品質。不過,自周秉昆走向社會,踏上工作崗位,他以自己的實誠、喫苦耐勞、善良和熱心也在圈子裏成爲了領頭羊,在他的周圍也凝聚了一羣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生死朋友。不論是德寶、國慶、趕超,還是向陽、呂川等,他們由於不同程度地受到周秉昆的幫助而對他充滿感激,在他們的心目中周秉昆就是他們的帶頭大哥,而且沒有什麼困難能夠難道他。也正是周秉昆的講義氣,加上讀書不多,直來直去的性格,所以偶爾喫虧是不可避免的。而東北漢子骨髓裏流淌的倔強的血液,成就了他固執認死理的秉性。——這一點無法與周秉義和周蓉比的。因爲缺少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變通性格,所以兩次牢獄之災讓他在人生最旺盛的年齡都在監獄中度過。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釋放的殺傷力是很大的,對生物界的每一種生物都會造成程度不同的灼傷力。爲了儘可能減少這種灼傷力對自己的傷害,每一種生物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用一種方式進行自我保護,人類也是如此。周氏兄妹不論是在動盪的年代,還是在改革開放之後的和平建設時期,不論是生活中,還是職場上,他們爲了保護自己和親人,都盡最大的努力盡可能不讓自己及親人遭受傷害。如果傷害無法避免,他們都會盡力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彌補。在外人的眼中,周氏兄妹是共樂區光字片最風光的。但是,對兄妹仨而言,他們內心所承受的苦與累又有誰真正能夠清楚和理解呢。在龐大的社會網中,他們在自己的人生舞臺上很多時候都是戴着面具迎來送往、強作歡顏。只有回到家裏,面對最親的人時才能卸下面具,袒露出自己的真面貌,按照自己的真性情生活、說話。其實,不僅僅文學世界了生活的人是長時間生活在自失的狀態,擾擾塵世中,誰又何嘗不是戴着面具生活呢。從遵從生命本真的角度審視,每個人都渴望按照自己的心性生活,可是真正遂願的又有多少人呢。滾滾紅塵中,萬千燈火照亮大地時,踽踽獨行的身影隨處可見。對於每一個奔突的人,誰不想覓得一爿安放自己靈魂的地方,作爲自己的精神棲息地。可是,就是這麼簡單的夙願在快節奏發展的時代車輪的碾壓下也變得微茫而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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