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中茶

异乡多年,时常能听到亲切的乡音说一句话:不管哪来(哪里)只要哪个随身带个茶盏子(茶杯)滴靠住(一定)是我们无为滴!话中带着戏谑——都是平头百姓,也不知道一个个有什么好讲究的,出门渴了哪里买不到水啊?还非要随身带个茶杯要喝茶水!似乎也带点自豪——我们无为人就是有格调有品位,哪个喝那淡而无味的白水啊,就是要品点茶才有样!

呵呵,此话非虚哦!不过主要说的是无为的男人们。

至少我看到的无为人真是个个要喝茶,喝什么茶?没有一定的。黄山毛峰、乌龙茶、铁观音、碧螺春、无名茶什么的,得了什么喝什么。据我所知,多数是喜好绿茶的。

我们开城人可能还更偏好本地猪头山一带产的绿茶,最好还是当年春茶,如果是清明时节前的新茶那就再好不过了。

从我记事起,我父亲的茶盏里就没断过茶。并且,他的茶盏不许任何人喝。小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什么神仙水,偷偷喝一口父亲的茶水,连吐数吐——又苦又涩,比中药好不了哪去嘛!很不解父亲那些大人们的茶嗜好。

也许因为不解,所以才更喜欢听父亲和叔伯们评茶,就知道了新茶和陈茶的不同、春茶和明前茶的微妙。有了些许了解带着好奇心,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一次次尝试父亲的茶,品味茶中滋味。犹如受了父辈们的人生经验而后在人生道路上一一去验证其理。但是,喝茶喝出了点味道,慢慢就喜欢上了茶,而对待父辈的“说教”就没有那么多耐心和善意了。如出一辙的只是那入口苦涩依旧要不断尝试和明知道选择有可能错误即使撞了南墙也妄想冲破而不是回头的勇气。

不过,对茶的喜爱,严格来说并不是因为品出其味,而是源自父亲对茶的态度。

小时候,父亲买了新茶回来就会嘱咐我母亲将大锅饭煮出锅巴底来。待中午一家人吃过午饭了,把剩下的软和米饭从锅巴底上刮净,我母亲在灶下烧起微微的火热慢慢烘烤锅巴至脆干焦香,父亲再把新茶倒在锅巴上双手轻轻地翻拨,直到锅巴的焦香和茶香融为一体——新茶是否已收干水分,完全凭直觉和手感。每年新茶到手,父亲都是这样给新茶焙一次火,为了好存放到来年新茶上市。父亲还特意买了一个大铁皮桶来盛放茶叶。铁皮桶底部铺上几层黄草纸,焙好的茶叶冷却后盛装进去,再在桶口盖上几层黄草纸才加盖。

父亲平时对吃穿没甚讲究,那是我见过的他对饮食上最考究的细致,近乎一种仪式。也许就是父亲这般对茶的认真,影响了我对茶的态度。就如记忆里他睡觉前就着烛光看书、有时候捧着饭碗也要翻几页书的情景促使我自小对书就抱有强烈愿望一样。

一直以为,父亲郑重其事对待的茶必是最好还是茶了。

有一次,我六大爷得了一些铁观音,说是价值五百块一斤,他视如珍宝似的赏了他侄子——我父亲几开(泡一杯的量是为一开)。谁知到我父亲手里并不受待见。父亲评说:此茶形象一粒粒的,看着相貌出众,泡开来叶片老大、粗鲁的很!汤色不清,喝在嘴里苦不苦、甜不甜,没有后味,喝不惯!父亲随手将其丢在了条案上。我们学着父亲泡起来,尝试一下——果如父亲所说,有点隔夜茶的感觉,不好喝,一点也没品出其500块的价值来。为之惋惜,同时又增添了一分对父亲手中茶的信心。

有一年,我小叔千里迢迢回乡,给父亲带了两小罐茶叶,包装精致,品名不详但据说也是什么上等好茶,价格不菲。而父亲也只是开罐泡了一两开后,便弃置不顾。他说:一喝便知不是当年新茶!——只有新茶是他最爱。不管什么名茶,只有新茶才有资格与他所拥有的当年猪头山明前茶相媲美!

父亲那么相信他自己的茶,而我是那么相信父亲。

直到我上初三那年,有一天我看到了语文老师茶盏里的茶——茶汤清亮,碧绿细小的芽叶根根竖直向上,轻轻地挨挨挤挤地自如地游弋在茶水里,十分美妙,像一个个轻舞的凌波仙子。那盏茶,我觉得它绝不会有苦涩味,只有醇香和甘甜。就像看见别人的成功和幸福,想不到其背后的艰辛和付出一样,我的内心艳羡无比。

如果说父亲的茶是人生的一条路,一直走下去,一定会到达一个目的地;那么我六大爷我小叔的茶还有那些总不被父亲接受的茶就像是沿途的风景,过眼云烟而已;而语文老师的茶则是让我看到了人生还有一种别开生面的境界,还可以有更美好的追求和向往——我应该做个有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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