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蓮
有文字真好，它可以把一些生活的碎片連綴起來，把那些場景中突然迸發出的語言與美好咀嚼回放，有種偷來的驚喜。禾禾的語錄，便是一種。
禾禾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到真是靈性大爆棚的時光。接到禾禾時，遇見夕陽，隔着廣闊的麥田和樹木，隔着車窗玻璃，我說禾禾，我們一路看着夕陽回家，禾禾說，你看遠處的風景真美，我回應着她。當車行至到辛沙路時，夕陽正好在一排白楊樹稍上起伏跳蕩，時隱時現，太陽鑲上了金邊，周圍的雲慢慢上了淡淡的粉色，潤染開來，顏色愈來愈深。禾禾說着說着夕陽跑起來的樣子像脫兔，忽然說夕陽美是美，但是我放了一個屁，此時車子裏真是一股屁臭味，我趕緊捏了鼻子，搖下窗玻璃透氣。禾禾卻喜得前仰後合。追着夕陽，車到了北海路上，夕陽在我們的右側，隔了大片的樹木，夕陽偶爾冒出頭來探看那一眼的醉啊！我提示禾禾等到了河涯村那個大坡的時候抓緊看哈，那是最佳位置。說着說着到了，夕陽似跳脫出塵世，完全在我們的視野之內，開闊大氣，浮在一大片雲上，似飛行的宇宙飛船，那片雲忽然變了細細的，禾禾說，你看像不像一個龍舟，就是端午節賽龍舟那個龍舟。我說像，你的描述精準形象。此時夕陽已紅透了臉，火紅火紅的，禾禾喊着夕陽好美呀！好美呀！就像一個火紅的太陽炙烤着大地。她想到了火，想到了炙烤。我們這樣一路看着一路說笑着，夕陽越來越低，後面路段的樹木與建築物越來越密集高大，夕陽與我們偶爾互相探看一眼，一次一次的不同與驚豔。又一次和禾禾一起看夕陽，夕陽裏就多了一層童趣。
暑假裏，禾禾幾乎每天都會來我家玩。有一天，姨爺爺提議領着她，領着樂樂出去散步，走的時候說好了，走到體育場西側，然後繞道從小區北門回家，走一大圈回來，正好姨奶奶做好了晚飯，咱就喫飯。他們出門後，我開始做飯。過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沒回來。我打電話問，回說禾禾看到體育場上有弄城堡探險遊戲的，買了票，玩得上癮，我叫不走了，唉！每次領出去就領不回來，要買啥就買啥，沒有原則！而這個年齡的爺爺輩，自己孩子小的時候都不看孩子！爺爺都是好爺爺，而這爸爸就未必了。我說着我去叫，忽又說，不用了，她說先回家喝水，然後再回去玩。一會，他們回來了，禾禾氣喘吁吁，我說你怎麼主動回來了。她說，姨奶奶，渴死了，真是口乾舌燥，累得是精疲力盡了，要不我還回來？噢，原來如此呀！不過你詞用得太恰當，描述生動，獎勵個大大的贊吧 。
禾禾的靈氣體現在和家裏不同的人在一起，玩的說的話題因人而異。她和我在一起，和我說草說花說樹說樹葉，說天空說月亮和星星，說衣服裙子，說書裏的人物故事。和姨爺爺在一起，一定是跟自然科學動物有關，觀察魚、鳥、蟲子、蝸牛等等，最近晚上都是來纏着爺爺一起看動物世界，而有時候動物世界是純英語版的，我給她讀過屏幕上的漢語字幕，以後只要是英語解說的，我就得給她讀中文字幕，有一次我跟不上，就給她編個大體意思，我小聲和先生說，我給她編的，她聽去了，和我說，你照着說，別給我編。動物世界結束後，有一個關於人物的專題，這幾天講伊麗莎白一世的故事，英文解說的，我說這是英國的女皇，她是美麗勇敢智慧的化身。畫面出來一個嬰孩的誕生，也意味着一場血腥的生命戰爭開始了。我說禾禾，咱要像伊麗莎白一樣做一個勇敢智慧的人哈！我給她讀着字幕，禾禾看了一會說，我喜歡伊麗莎白一世，她是怎麼當上女皇的，我說說來話長了，咱慢慢看，就知道了。禾禾到回家的時間了，她還在反覆問，伊麗莎白怎麼當上女皇的事？我說明天整理一下再給你講，你回家睡覺吧！
禾禾和她奶奶在一起，除了家裏庸常，就是和奶奶提要求講理，講不過了就蹦高大哭。三歲之前，只要有第三個人在場一定會排斥她奶奶，最能欺負住奶奶。某一天，她對錢有了意識，和她奶奶說，沒想到，奶奶還是個有錢的人來。
禾禾在兩歲左右的時候，她來我家喫晚睡都可以，也喜歡我們到她家玩，喫飯，但如果是晚上，一到了八點半左右，不管她和我們玩的多歡，忽然就會轉移了話題。有一次是說，姨奶奶，你的外套在奶奶房間裏，你穿上吧！開始我沒明白她的用意，說我知道在那。她過了一會，又說，你穿上你的衣服吧！姨爺爺不是一個人在家？我忽然明白了，她這是讓我回家，怕我住在她家。我故意逗她，要住下，她說沒有那麼多牀，我說我睡沙發，她就是強調姨爺爺不能一個人在家。
有一天晚上禾禾和奶奶在我家玩，我大姐家的兒子也來我家玩。禾禾組織我們所有人和她玩打獵捉迷藏的遊戲，玩得興高采烈的，時間很快到了她睡覺時間了，我說遊戲結束，回家睡覺吧！她賴着再玩會，大外甥說，我好久沒見禾禾爸爸了，我跟着過去和你爸爸玩會。這時，禾禾立馬說，我家裏就三個睡覺的房間三張牀。爸爸媽媽和我一張，奶奶一張，爺爺一張。大家都在笑，我說你爺爺今天晚上不來，正好大爺誰在那。她說，不行不行，我爺爺一旦來了就沒地方睡了。我說今晚你爺爺不會來了，都九點了。她忽然又說，不行不行，半夜裏把爺爺的牀弄沒有了，爺爺就沒牀了。我說誰會把牀弄走，她倆眼盯着我大外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家裏沙發也不能睡，洗手盆也不能睡，哪裏都不行。最後我說，大爺不在你家睡，和你爸玩會就回我家睡。這才放心走了。
回到家，她問奶奶，爲什麼姨奶奶家有三張大牀，麒麒叔叔不在家，不讓兆兆大爺在姨奶奶家睡呢？小孩子，真是不能小看，啥事都跟明鏡一樣，並且知道這話不在我家說。家人關係遠近分得一清二楚，不是教的，骨子裏的東西。還有她姥姥家和奶奶家那種關係。
週末得了幾張音樂會的票，在家裏窩得太久了，2020年疫情初期是一種強烈的盼望，疫情過去，一定實現想去哪去哪的願望，而疫情第三年了，搞得連出門的慾望都沒有了，躺平的人生狀態，如那靜止了的一灣水，不久會耗盡，需要一些場景激發活力，面對面地聆聽一場音樂會，這種近距離舞臺藝術效果是鮮活的，不同於隔着屏幕的。生命裏流淌的活水來自於心的嚮往，足下的距離。
禾禾幼兒園放學後在樓下和那幾個哥哥姐姐們玩耍。她總是喜歡和那些大孩子，三四年級的孩子玩耍，參入人家的遊戲。她看到我傍晚放學後在樓下遛樂樂，喊着跑了過來，說，“玩完了，我去你家喫飯。”我說好，不過我蒸的饅頭，做個菠菜，今晚沒有你特愛喫的，你媽媽在家做什麼？她說“煎餃子。”我說那你吃了餃子再過來吧！我們去聽音樂會。她說，我還是要去你家喫飯。我說，那好吧！我先回家，待會你玩完了就再來。一會她拿着外套就來了。
收拾好飯菜喫飯，禾禾吃了點菠菜、豬肝、一口饅頭。說不餓，幼兒園放學前吃了兩個麪包，我給她喝了奶準備出發。她說，看演出，要買點零食喫，我說聽音樂會不準喫東西。她說，買了我裝進口袋裏，不喫。我說你要買啥？她說，不知道，去超市裏看看再說吧！但她說，她會吹泡泡了，我說你姥爺給你買過吧！姥爺家姥爺最好，她喜歡姥爺，姥爺是她要買啥就買啥的人。不喜歡姥娘，姥娘管轄多。有一次我帶她去宜味客喫完飯，她問我，你和姨爺爺誰聽我的指令多？我說你說呢？她說姨爺爺。不過你聽的也多，你就帶我去宜味客喫，我奶奶就不，每次都說，外面的飯淨添加劑，不健康，回家做好喫的，結果做出來也不是好喫的。這個小腦子裏呀，真是故事多。
兩歲之後的禾禾，她會主動給我東西的，不管家裏有啥好喫的都會想到給我一份。有一天她過來，看到我買了蜜，她說，姨奶奶你不用買，我家裏還有兩瓶。一瓶沒打開好的，一瓶打開了，沒蓋嚴實，蓋子上長毛了。給你一瓶。我說給我那瓶長毛的，她說，不，給你那瓶好的。我說，那長了毛的也不能吃了呀！她說，我媽媽說，把蓋子上那層紙拿掉還能用。我真是感動呀！知道給我好的了。
開車走到小區門口佳樂家超市，停下車，我和她進去，選來選去，她選了泡泡糖。我看着她把手伸進糖罐子一塊一塊的往手裏抓，調皮地笑嘻嘻地看着我說，一個口味的拿一塊，五塊，都嚐嚐味道。我說好吧！你真是鬼機靈。我兜里正好有幾元零錢，就沒掃碼。人家又找回五角錢來，我說不要了，裝着也就摸索丟了。結果老闆說，那就再給兩塊，我就拿着了。除了超市們，禾禾往布袋裏一邊裝泡泡糖，一邊笑嘻嘻地說，姨奶奶，你真丟臉，真丟臉！我問，我怎麼丟臉了？她就是笑着說丟臉。我忽然猜到，說，因爲五角錢買不到兩塊泡泡糖，但我拿着了，對嗎？她說，嗯！我說，這個不丟臉，我們是常客，經常進店裏買東西，她們歡迎，給優惠，是人之常情呢！她似乎明白了。
她上了車，拿給姨爺爺看她的泡泡糖，並打開一塊嚼着，我說你吹個泡泡看看。她說，我還不會，那是說着糊弄你們，吹牛的。我說你真是一個屁三個謊，她笑的嘎嘎的，說着幼兒園小朋友的名字，說他一個屁八個謊。後來過了幾天，禾禾在和姨爺爺玩，我在和她媽媽說小孩子也撒謊的事，她忽然插嘴說，姨奶奶那天說我一個屁三個牛，我說是三個謊。吹牛和撒謊似乎也有些相類的內涵。
音樂會開始了，禾禾已經適應了這樣的氛圍，自覺安靜與禮貌。雖然她會隨着音樂手指在筆劃，那是音樂流過的痕跡。教育該是，陽光雨露布恩澤，潤物細無聲。忽然記起三歲時帶禾禾去荷塘看荷花，禾禾看到荷葉上的水珠，我問她，水落在荷葉上像不像珠子呢？她說像。然後我採了一片荷葉，捧一捧水，讓禾禾看水落到荷葉上怎麼滾動成珠子的。她也學着樣子做，然後我說大珠小珠落玉盤。你看荷葉像不像盤子，她說像。玉這裏是指像玉石一樣的盤子。玉石禾禾見過，白色的，綠色的，她也知道玉石是寶物。
今年的冬來的有些慢有些柔，草木枯落的慢。這幾日太陽好，戶外的枝枝葉葉色彩多了起來。如果說疫情三年，有些什麼改變？有一點肯定是，對於這種不確定性的習慣，對眼下生活的珍惜。
雖是過了小雪，而野外草木黃棕紅中綠意依舊，偶有的小黃、棕紅的果，珍珠似的小紅珠子，在田野裏，草叢間，隱祕地、安靜地，有種內燃的燦爛。
光總讓一切好看，葉子變得透亮，閃着金光，或是紅得勻淨，每個顏色，深深淺淺，都變成了無數種顏色，交替着，蔓延着，這是太陽和眼睛的遊戲。
在曠野裏走走，樹開始遠，人開始空，一切塵俗彷彿身外事，人也開闊起來，一種很自然的安寧。
慶幸，有可愛的孩童，時時映見生命的美好。慶幸，時時看到一些的景色，悵然裏有種偷來的驚喜。慶幸，我能夠寫作，有拼湊碎片的能力，用文字塑造一座座精神的城堡。
孩子需要啓蒙和點亮，家人是孩子最好的老師，你的一言一行，會在時間的長河裏一一的奔湧而出。
禾禾實在是太有趣，太幽默，太可愛了。她的童言稚語是成人生活的一副療愈良藥。曾囑咐她媽媽給記的，我估摸着也沒有堅持下來。禾禾的語言啓蒙，想象能力、觀察能力、描述能力，邏輯思維能力，自然科學知識方面真是我所希望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