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薰染出,無人不着色——讀梁曉聲的《人世間》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爾斯泰

以託翁的名言開篇,並以之觀照梁曉聲老師所寫的150萬字的長篇小說《人世間》,是有很高的涵括性的。之所以這樣說,源於梁老師的鴻篇鉅著沒有把視角聚焦到專業領域,不是觀照術業有專攻的專業羣體,而是以在“人世間”跋涉者的角色客觀平時地審視在“人世間”生活的普通人。從地域上看,作品以東三省的A城爲中心作爲敘述故事、人物活動的大舞臺,以之爲原點輻射到北京、貴州、四川、美國、法國;從故事截取歷史切片看,作品時空的跨度比較大,從撥亂反正到改革開放直至當下,帶有現當代史詩的性質;從作品描寫的人物看,有開國上將,有爲了爭得解放而不計生死的革命軍人,有通過自己努力從農村走向仕途或高校講臺的知識分子,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百姓......正是時間跨度之大、地域之廣,描繪人物的羣體涉及之多,品讀作品,在梁老師的“人世間”語境中徜徉,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文學所描繪的世界與現世世界的暗合,作品中人物的命運遭際在現實世界普羅大衆身上都能夠找到或多或少的徵候,他們生活與人生遭遇的愛恨情愁在現實生活中普羅大衆身上都能夠看到程度不同的投射。

幸福是什麼?關於這個命題,時代地域不同,所處的社會階層不同投注的價值期許不同,自然就有了不一樣的標準。但是,有一點毋容置疑,只要生命主體發自內心地認爲是幸福,必然讓自己的身心倍感愉悅舒暢?不幸是什麼?對於這個普羅大衆不願意面對和接受的,但又無法繞開的人生體驗,與幸福一樣,也同樣表現出不願意的特質,但都要共同的屬性,即都讓人悲慼扼腕,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幸福與不幸,通過文學的書寫表現出來的特質因用語的不同,各自呈現出不一樣的色彩,而讀者通過文字的品讀從中間咀嚼出來的味道也就不一樣;而不幸與幸福落地到實實在在的社會生活的土壤中,在不同階層身上表現出的式樣就有了繁盛與多彩之色。不論是文學的書寫,還是生活的真實演繹,不幸與幸福與每個人都保持着若即若離的關係。至於程度的深淺,對個體生命造成的灼傷力有多大,更多取決於承受主體的心性和胸襟。而在梁老師的“人世間”世界裏,每一個人都不同程度地舔舐着幸福和不幸,並用自己的方式享受或抵禦着。也正是如此,當我們在“人世間”的世界裏沉下身子,靜下心來感受其間人物的命運時,不是產生一種疏離感,而有一種心有慼慼焉的共生共鳴感。

生活在A城的老一代,他們飽經戰爭之苦。作品中描繪的老一代人,從社會階層上看,有生活在富貴區的,爲打江山流過血、淌過汗的功臣;有世代生活在共樂區的普通市民;有各類工廠的工人。儘管所處的階層不同,但是在十年動亂中,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般謹小慎微地生活着。對他們來說,自然的災害、物質生活的窮困,他們還能夠憑藉自己的韌勁與勤勞節衣縮食勉強度過,最讓他們無法承受的是說話的限制和無休止的揭發批鬥。曲老太太兩口、金老太太和蔡曉光的父輩等是爲解放事業立下汗馬功勞的。解放後,他們因做出貢獻國家給予一定的安排。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也以軍人的高標要求自己。可是,只是因爲做事表現出軍人的剛正不阿與雷厲風行,無形之中得罪一些人。在黑白顛倒、指鹿爲馬的社會生態下,他們首當其衝地成爲被打壓的對象。雖然沒有像一般人那樣被遊街批鬥,但是爲了自保說違心地話、做違心的事對於軍人出身的他們來說是一種變相的身心摧殘。身爲軍人,在槍林彈雨中他們捨生忘死,和平建設時期,他們想以軍人的雷厲風行投身到國家建設之中。飽受戰爭之苦的國家已經遍體鱗傷,傷痕累累的身體急需修復和治療。可是指鹿爲馬的世風讓他們深深體會到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苦悶。打江山時,他們是功臣;建設時期,他們想發揮一份光與熱。但是,現實卻殘忍地拒絕了他們。隨着形勢的好轉,他們得到了公平的對待,享受到應有的待遇。不過,對他們來說,國家的貧窮、局勢發展的不確定性讓他們始終無法真正安享晚年。在他們的潛意識中,始終認爲自成爲一名軍人,就是國家的人,國家的命運與前途與自己休慼相關。正是如此,他們還沒有榮休時,在工作崗位上仍然保持一身的正氣,會以自己的方式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戰爭的洗禮,生活在國家和民族解放的環境中,他們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生活。這就是老一代人的宿命。

因爲經歷硝煙的薰染,革命軍人看社會、思考問題所站的立場與高度與社會在社會底層的人不一樣。A城生活的普通人,他們從舊社會走向新社會,貧窮與艱難與他們形影不離。在他們的思想中關心的主要問題就是解決溫飽問題,就是希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是這麼簡單的希望在舊社會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翻身得解放,成爲了國家的主人,他們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一下子把他們渺茫的希望撕扯的面目全非周志剛夫婦、喬春燕的父母、曹德寶的父母、肖國慶的父母等老一代A城人,他們見證了江山易幟,感受到翻身解放的幸福。可是,生活的窘迫讓他們對未來依然充滿恓惶。因爲是農人的後代,他們只能以勤勞能幹與貧困作鬥爭。不論是生活在共樂區光字片,還是生活在光華區,儘管姓氏不同,但都有共同的名字——窮苦人。不管是農民,還是工人,每一個家庭都時刻面臨着飢餓的威脅。對他們來說,入不敷出,生活舉步維艱不是因爲自己的好喫懶做、遊手好閒,而是國家剛剛從戰爭的泥淖中掙扎出來,一窮二白、物質的匱乏,加上自然災害,他們即使再勤勞也無力迴天。居住條件的髒亂差、一日三餐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孩子上學就業成家......儘管不是全部集中到一家,但是每一個家庭都面臨這樣和那樣的困境。在舊社會他們受盡了屈辱,喜迎新社會,他們滿懷喜悅地擁抱時代,期盼新生活。可是,詭譎雲湧的政治風暴,讓他們對未來所有的期許都變得杳無蹤跡。面對生活,他們必須要咬緊牙關,負重前行。

對於老一輩遭受的磨難與煎熬,生活在A城的中生代是沒有切膚之感的。儘管飢餓時時發生,但孩子畢竟最容易忘記不愉快的事情,因爲在他們懵懂的思維裏,快樂是隨處可尋,而且苦中作樂。因爲忘情與投入,自然就忘記了痛苦。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年齡的增長,無憂無慮的日子也與他們漸行漸遠。對於自己的未來,每個人都無法預知。他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過好眼前的生活。當然,由於家境不同,父母的眼光不同,父母爲孩子成長與發展設計的藍圖不同,同樣出生在A城的年輕人在時代大潮的衝擊下走向了不同的命途,人生畫卷呈現出冷暖明暗的畫風。這些正是他們經受生活洗禮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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