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片片子

方片片子就是大面片,是因其形狀接近正方形,因而命名的。用普話來講就是我們常見的撈麪。

這種麪食很費麪粉。在過去和臊子面等都算是好飯。只有待客和特殊原因,才能喫到的。這在缺少糧食的年月,是難得喫到的。一年能喫上兩三次也就很不錯了。


當時片片面,臊子面都是最好的飯食。常常用它們來招待客人。但平時都捨不得喫。片片面是撈出的乾飯,很費面。一個人一碗片片面,實扎扎的一碗。這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糧。除非以下幾種情況,母親毫不吝嗇地要擀頓片片面。

第一種情況是今天是家裏其他人的生日。爲了大家都牢牢記住這個日子,在這一天,母親會擀一頓片片面。

記得這一天,是父親的生日,母親在中午的那頓飯,做的就是片片子。母親擀了一案面,熟了以後,只撈了兩碗飯。最後一碗飯撈了幾片。她笑着我,你們喫吧!我片片面吃傷了。現在一見到片片面,就反胃。我還有昨天的剩玉米糝,給我留着,一會一熱就行了。我真的以爲母親不愛喫片片,也就心安理得地端起碗,鹽、醋、辣子水水一調,端出去了。

後來聽到父母不知爲什麼事,推來讓去的。見我回來放碗,他們看到我,不說話了。

再就是家裏來了貴客,人常說,窮過日子富待客。平時過日子靠的是勤勞和細發。決不能在親戚面前露出絲毫的窮酸相來。出於真心,父母親一再地挽留客人,父母的真誠打動了客人。客人便留了下來。母親很大方地擀一大䅁片片面。

母親看着客人喫飯,就對他們說:你們喫你們的,我在竈火裏喫飯,連給咱照看着火。她卻坐在竈火裏喫着紅薯。卻小聲對我說,片片面我這輩子最不愛喫,還沒這紅薯咥着嘮口。

估摸着客人快喫完了,她跑出去:"我都喫完了,你咋還沒完?快喫吧,我給咱可下面。

客人也知道其中的內情,連忙擺擺手:"夠了夠了,再撈就吃不了剩下去了。咱們只顧喫飯,咋沒見娃的面?"

"你喫你的,別管他!一天像沒繮繩的馬,光知道耍,連喫飯都讓人尋。"

"你飯量咋這麼小,做假吧?"母親說。

″在咱屋裏還做啥假哩?"客人掏着牙縫說。

父親,母親陪客人說了一會兒話。客人臨行前,一再感謝父母的熱情款待。然後,告辭回去了。

還有一種情況是,家裏有人病了,味覺沒了,口裏淡了,爲了增強食慾,母親也會毫不猶豫地擀頓片片面。人有大小,口沒大小。一人有事,全家人跟着沾光。實際上真正沾光的還是我們孩子。

小時候,我經常鬧牙疼。人常說,牙疼不是病,疼來要人命。方子成遍了,先是聽人說,菸袋屎解饞,在牙疼的地方塗上菸袋屎,好了一會,又發作了。又有人說,在疼的牙含一粒花椒,也照着作了,還是隻能緩解一會兒。後來,把片片面,放得不燙不冰了,慢慢地喫。生怕它撞到病牙。總之,還是決解不了任何問題。只有消了炎,自然就好了。

這一頓,母親象心焦如焚,喫不下去面片。只是徵性地吃了幾片面,說她不愛喫這飯。世上的事真怪,竟有這樣的人,你愛喫的,別人未畢喜歡。

喫方片片面時,在鐵勺滴幾點油,然後塞進鍋洞裏,放在柴火上燒。油熱了,開始冒煙,把提前切好的蔥花或蒜苗,或者香菜,倒進去,嗞啦嗞啦,冒股白煙。那個典味,那個Cun味,那個香味,整個屋子都能聞得到。

辣子既能起到提味的作用,還能因其色彩的美而起到點綴的作用。一小碟的油潑辣子,上面油汪汪的,往片片面上一澆,不用喫,單是看着,也讓人的食慾大增。

就這麼好的美食,母親卻不喜歡。我只記得母親一生只吃了三次。實際上準確地說,她只吃了二次零一片。

第一回,記得那一天是母親的六十歲生日。六十歲是人一生中的大生日。那時土地剛剛承包下來。頭一年,就決解了喫飯問題。那一天,我問,你不是不愛喫片片面嘛?今天咱喫什麼飯?

母親說,別的都不想喫,只想美美喫一頓片片面。

"你不是不愛喫片片面嗎?"我不解地問。

父親說,傻孩子,片片面,誰不愛喫?你母親是騙你哩。你還以爲她真的不喫片片面。她吃了片片面,你就喫不飽了。

母親原來一直騙着我,她騙了我這麼多年。

有一次,母親病了。她從來不看醫生。她說,只要能喫下東西,就沒事!母親每次感冒了,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要喫一碗片片面。而且是黑麪片片子,耐咀嚼,耐飢餓。一碗片片面下去,全身出汗,病就好了。

臨終前,母親什麼東西都喫不進去,我問她想喫什麼,我這就做去。她有氣無力地說,給媽擀一碗黑麪片片子,油潑辣子,蔥花想着都香。心想,母親想喫,看來,還有希望。我滿心喜歡地去做,希望母親能多喫一點,儘快地好起來。

黑麪片片端來,她望了望飯碗,又望了望我,嘆了口氣。母親筷子都拿不了。我以爲是這幾天她沒有喫飯的緣故,便用筷子餵了她一口。這一小片面嚼了好長時間,像嚼泥一般,嚥了幾次,只是咽不下去。最後,在嘴裏含着不動了。

這是我至今難忘的一片片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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