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門聲起

早上八點來鍾,正端坐桌前讀書呢,“咚!咚!咚!”這擂的好像是我家的門。可是,這誰呢?正思忖呢,“咚!咚!咚!”聲音更大。這年代,通訊如此發達,這種來者不可能是親戚朋友,再說現在這特殊時期,親友不可能隨便登門。莫非,又似昨天那樣借檢查燃氣搞推銷的?

從門孔裏望去,一個半老頭,衣着素樸,戴着個紅色口罩,我不認識。難道是上門要物業費的?因爲這兩天總聽到樓下流動的喇叭聲:“到年底了,今年沒交物業費的,交物業費了……”這就更讓人生氣了:我家可是每年年初就交了當年的物業費的!

“不會敲門嗎,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要這樣擂門?”我心裏嘀咕着拉開門,有點不太友好:“幹什麼的?要物業費的嗎?”他好像一下沒反應過來,退到離門口較遠的地方,試探着問:“你家是修空調的嗎?我是一號樓的,我家空調……”哦,原來這樣啊。本小區,算是鄰居了,當然應該幫忙啦。我爲之前的猜測厭煩有點不好意思:“他早上就出去了。你自己跟他聯繫吧。”我把孫師傅的號碼給了他。

這咚咚咚的擂門聲,把我的思緒,帶到了曾經村莊。那時候,如果大門關着的,上門的人都是這樣擂的,就像那時人們交談時的高門大嗓。村人們的日子都差不多,甚至說是透明公開的,一家的生活相當於是一個村子的生活。就連房頂的炊煙,都是相互纏繞着飄散遠方。

誰家的晚飯是吃了豆麪條還是玉米餅子;誰家母豬下了幾隻崽;誰家的姑娘定的親是鄰村的哪一家;誰家的小子已經二十三了,爹孃正到處託媒給他說親;誰家的媳婦與婆婆起了芥蒂;誰家攢了七八年,終於攢夠了建房子的磚瓦,秋後就要動工呀……那時候,一碗稀飯,可以端着從村東頭喝到村西頭,隨手從人家的飯桌上夾起一條鹹蘿蔔乾。一家來客,要請上左鄰右舍甚至半個村子相與的男人作陪。鄰里有活計可以相幫,當然有閒話也傳得很快。可以說,那時候許多家庭婆媳大戰、妯娌矛盾、鄰里不和,大多起於村莊的輿論場:大樹下、井臺邊……


後來,颳起了一陣春風,人們都忙着掙錢了,對別人家的事關心的少了。最關心的是誰家小子出去打工,能耐的不花錢就自己帶回了俊俏媳婦;誰家的姑娘初中沒念就去了大城市,已經給家裏寄了不少錢……

後來的後來,村裏的房子蓋得一家比一家高,卻大多空巢,村莊只剩下了老殘病弱小。再後來的後來,又一陣風起,村莊瞬間消亡,廢墟上很快長滿了等待收割的莊稼,好像那存在了幾十年的村莊只是時間長河裏一個短得不能再短的夢。

集中安置,人們都過上了曾經夢想 “樓上樓下” 的城裏人生活,但也過起了居住人口密度最大,卻相隔最遠的生活。對門幾年不相識,已是常態,人們之間有了安全的交往邊界,終於可以關上門過自家的日子了。手機的廣泛使用,又給了人們最大的關注空間,連足不出戶的老翁老嫗,也知道世界大勢了。人們八卦的範圍更大了,喫的瓜也更多了。

荷爾德林說:“人,詩意地棲居。”怎樣纔算是詩意地棲居呢?我們做不到陶淵明,也沒有條件效仿梭羅。在我,有份工作安身立命,閒時不被無端打擾,有書可翻,出門可以自由地呼吸,那就是詩意地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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