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的最后记忆

简子不回老家已一年了,老家后山岩上的茶园已有近30年不曾去过。最后一次上茶园是去包产田里拖谷草。

茶园有几棵老鹰茶,十来亩梯田,两湾坡地。

茶园的前方是梯田,后方是大山梁,爬到山顶,群山绵延,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边。

茶园右边是一湾坡地,坡坡坎坎小块小块的,有十几亩。

茶园左边也是梯田,不远处是松林湾,几百棵松林,郁郁葱葱,是我们队的财富之一。

茶园房屋周围是楠竹林,老宅几乎被围在竹林当中,清幽怡人,一派世外桃源的模样。

茶园主人老康夫妇跟简子父母同庚,他家三个女儿跟简子姐弟仨也分别同龄。

当年,两家共同喂养一头耕牛,一家一个月轮子。本来就是亲戚,所以关系十分密切。

老康的大女儿嫁到牯牛背山下,丈夫懦弱,公爹暴躁,小叔蛮横,她没少遭欺负。

大约10年前,有一回她被欺负狠了,跑了40里路来求助。

听她哭诉,简子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他爷仨咔嚓!

她想出去打工,可是一无身份证,二无特长,啥都不会,三没文化不识字,简直寸步难行啊!

老康的二女儿嫁到丁山,本来是自由恋爱夫妻和谐,可丈夫却英年早逝。

后来,二女儿经人介绍,带着儿子改嫁到中峰。前任的孙儿都上小学了,现任的女儿也在上小学。

二姑娘比简子小两岁,可是饱经风霜的脸,满是愁苦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多,着实让人心疼。

三女儿嫁在本队,夫妻俩比她大姐二姐聪明能干,前几年一家子搬到高青场上做生意,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三个女儿都没怎么读书,十多岁就成家立业,而今都儿大女成人的。

老康夫妻也老了。

前几年他家也“退房复垦”了。

可惜了,茶园老宅那如画的风景!

可惜了,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青山竹林!

可惜了,那一瀑清清山泉!

老两口搬到小女儿老家去住,一来给小女儿看屋子,二来借此安度晚年。

不曾想,一场大火烧光了小女儿家的老宅,也烧毁了老康夫妇的希望。

再后来,老两口只好搬去街上,租了房子,挨着小女儿过日子。

老康的老婆来自江津蔡家,为人粗狂性急,任性泼辣。

简子从没听她轻言细语摆过龙门阵,总是扯着大嗓门吼天吼地吼女儿,吼男人吼鸡鸭猪牛。她总是大大咧咧,放养着鸡鸭猪仔,任凭畜牲家禽随处大小便。

简子记得还在读小学时的一个暑假,正逢康嫂生日,老妈命令我们姐弟仨:拿着两斤白糖、两瓶白酒去她家吃午饭。

想到她家到处都黑黢黢的,鸡粪猪粪遍地,她本人也脏兮兮的,我们姐弟仨磨磨蹭蹭,特别不情不愿。

老妈大怒,顺手抄起噼啪作响赶牲畜的专用工具“响篙”,一阵追打,哎哟,我们姐弟仨最怕那个阵仗了,飞也似的逃窜,一路爬坡,十几分钟就跑到茶园。

吃饭时,那一锅雪白绵软的豆花儿,火烧青椒做的蘸水,老盐菜洋芋汤,韭菜炒的茄子豇豆,蒜苗竹笋炒腊肉,就着包谷米饭,吃得我们直打饱嗝儿。

真没想到,康嫂那样一个人,居然能做出这样可口的饭菜,这反差也太大了。

那是简子今生唯一一次在她家吃饭,至今回味。

从此,简子对康嫂多了几分尊重。

康嫂姓武,名松莲,挺好听的一个名字。

可她那些小叔子们爱调笑,都叫她“武松打虎”,小孩儿们不懂事,也跟着大吼“武松打虎”,常把她气得冒烟,恨不得撕烂那些贱嘴巴。

一晃过了几十年,康嫂落下一身毛病,喘得厉害,胖的不像话,越来越懒得动,脾气也越发焦躁。

老康夫妇虽然不做庄稼了,可是街上的生活并不轻松。

康嫂不会用电饭煲,不会用天燃气,烧火做饭还用柴灶柴禾。

只要天不下雨,老康都会独自一趟趟回老家背柴,来回20里,一天一趟。

七十年代末,本村修建小学时,老康被巨石砸中差点截肢。后来虽然保住了腿,可也不算健全人了,因而,干体力活分外吃力。

老康失去了家园和土地,却固执地从老家背柴来街上烧火做饭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真的就是他所期望的晚年幸福吗?

老康复垦后没有购房,余钱用作养老,存折和密码分别由女儿们保管。

夫妻需要用钱,得提前向女儿们申请,她们同意后,再在方便时一起去信用社取钱来发给他们。

他们也不过七十多岁,真的就老得看不住自己养老的存折了吗?

还是真的没文化懂不起存折和密码?

记得老康年轻时,曾经当过生产队的计分员呢。

四年前,康嫂去世了。强悍的康嫂一直压着老康欺负,他俩吵吵闹闹相伴相杀了大半辈子。

老伴离去了,老康剩下的日子看着有些凄凉。

也许,老康也想了很多很多……

因此事的,綦江骆第跃老师诗曰:

故家老茶园,依山傍梯田。

林苍接层绿,春深似桃源。

居中有茅屋,环周生翠竹。

康家祖祖辈,背天面朝土。

老康憨实人,妻悍善持家。

一意要生儿,次第三朵花。

三女三颗珠,眉目不曾输。

自小操农事,深恨少读书。

长女嫁高山,夫懦公叔蛮。

欲去无依处,唯有泪涟涟。

次女自由姻,良眷相倾心。

惜夫逝去早,改嫁常凄清。

幺妹配本村,浅尝生意经。

迁居适街店,日子稍滋润。

子女各长成,皱纹渐逐深。

老来行不便,祖宅退还耕。

三婿老屋闲,借住度晚年。

流年偶走水,房焚命得还。

迁家邻幺女,独住自为餐。

不识煤电气,往家运柴难。

养老钱不多,子女组内阁。

支钱须申请,会商方通过。

岁月如刀剑,横祸腿伤残。

日日忍咒骂,妻病益凶悍。

老妻终去时,仿佛得清闲。

只是忽寂冷,枕孤难入眠。

兴起返茶园,蓬蒿侵满田。

喘息难觅旧,秋凉好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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